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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每次被王道容强迫服下丹药之后,慕朝游身上的疼痛都能得到舒缓,但这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欣慰,反倒愈发警惕。

她怀疑这药原理类似止痛药,或多或少有一些成瘾性。不吃药的这段时间,她非但伤痛难忍,还浑身发热、失眠焦虑,心神不宁,性—欲高涨。

要命的是,她甚至会思念王道容,夜晚她好不容易入梦,常会梦到他,梦到少年在耳畔清亮的嗓音,他有力的双臂、清瘦的腰身、结实的大腿。

她屏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努力蜷缩成一个虾米,不自觉地反复咬着手指,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喉口。

直到少年冰凉的手轻轻抚过她汗涔涔的额发,王道容一袭白衣,如艳鬼一般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榻前,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沉沦在药瘾盅的模样,“好漂亮,朝游。”

慕朝游侧过身,背对着他,“滚出去。”

王道容轻轻瞬目,仿佛不曾听闻,甚至还俯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体贴地问:“要吃药吗?”

慕朝游冷汗淌了满身,不予理睬,专心致志地咬着牙对抗着身体与心理上双重的渴求。

在知晓这丹药古怪之后,这几天里慕朝游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她瘾症发作的时候,心烦意乱,常有“冒犯”之举。王道容也不甚在意。

他耐性一向很好,这几天里尤其好。慕朝游对他的“冒犯”倒不如说是对他的“成全”。

王道容:“要吃药吗?”

她没有回复。

他便换了个问法,隔着被褥轻拍她脊背:“不吃也罢。饿不饿?容叫人端些吃食来?”

慕朝游如今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再好听的嗓音此刻在她听来也无疑于蚊子叫,她忍无可忍地掀了被褥,一拳挥了过去,“我叫你滚!你听不到吗?!”

王道容侧身躲过。

她便抿着唇,用脚蹬,非把他踹下榻不可。

少年眼睫一动,眼疾手快地攫住她脚踝抱在怀里。

慕朝游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冷着脸问:“我的脚是什么好东西吗。值得你这么宝贝?”

王道容轻轻摩挲着她的脚趾,放在心口捂着,替她揉着脚掌、脚踝:“在容眼中,朝游全身上下,自然无处不宝。”

他平静地低下眼,目光深浓地历历掠过她的脚趾。

那眼神让慕朝游浑身发毛,对准他心口踹了一脚,忙把自己脚收回了。

少年点漆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点遗憾,亦或者意犹未尽,慕朝游不敢深究。

“我去为你端些吃食来。”王道容敛了情绪,朝她略一颔首,站起身。

慕朝游望了眼床头隔着的干净细布,扯过来使劲儿擦了擦脚面。

隔了一会儿,王道容便又捧着食案回到榻前。

慕朝游紧紧闭着嘴唇,王道容捧着碗筷半天也撬不开她的嘴,便搁下碗筷,柔声劝慰,“容知晓你心中有怨,好歹也吃一些。”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有唐僧的潜质呢?

王道容念得烦了,她冷笑一声,发了狠地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好啊,让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王道容动也不动,呼吸也没乱,安之若素地受着,甚至还以手作梳篦,缓缓梳拢她脑后的长发。

慕朝游咬得满嘴血腥味儿。

王道容这次淡淡反问:“心里舒服了?”

慕朝游:“不够。”

王道容轻轻扶正她的头,他用力气极为巧妙,修长的两根手指一卡,便掰开她的嘴。

他一怔,视线微微凝住,忍不住捏着她下颌又开始发呆。

慕朝游只觉得他目光就像水蛭一样。这些天里,他常盯着她发呆,最多是小腹,然后便是手、脚、嘴唇、腿、胸、头发。

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嘴合上,长时间张着嘴,让她下颌骨又酸又痛,口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王道容望着她唇角晶莹的涎水,乌黑的眼里又深浓了一寸。慕朝游浑身一个激灵。

王道容终于回过神来,伸出指腹,一颗一颗抚摸过她的牙齿,抵着她的牙尖打转:“咬痛没有?”

慕朝游无语笑了:“不确定,你再让我咬一口。”

王道容没吭声,端着盘子默默又出去了。

慕朝游倒回床上。

到了傍晚,王道容竟又踏着余晖回到了她房中。这一次,他带回一小碗菰米饭,一碟鲥鱼并两三碟豆芽、青菜等时蔬,一杯青梅酒,一小块烤肉。

他行步时动作有些古怪踉跄,斜阳金色的余晖照得他面色尤为苍白,显得眉眼黑得愈发分明,唇色极淡,“朝游。给你带了你爱吃的。”

有了上次牛肉脯的前车之鉴,慕朝游对他带来的东西极为警惕。

王道容跪坐在她面前,安静地吃自己那一份。

慕朝游也确实饥肠辘辘,犹豫了一会儿,端起菰米饭,只吃面前的鲥鱼和青菜蔬菜。

王道容:“为何不吃肉食?”

慕朝游:“没胃口。”

王道容搁下筷箸:“这是容特地为你准备。”

慕朝游一愣:“你亲自下厨?”

王道容顿了顿,倏地掀开自己的衣角,示意她来看。

慕朝游顺势看了一眼,如被雷击,险些将自己手中的碗筷丢出去。

他大腿不知何时剜了一小块肉下来,黑洞洞的伤口塞了一小团棉花。

“怎么?”王道容不解地瞧她,“朝游难道不喜吗?不是朝游想吃容的肉,喝容的血。”

少年款款放下衣摆,唇角抿着个奇异的淡笑,乌黑的眼底流转出青青的神采,“介之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今日容也效仿先贤,割股啖君。”

慕朝游看了一眼桌上那一碟烤肉,捂住嘴差点儿吐了出来。

王道容俯身搀扶起她,轻声说:“如此,朝游可算明了容之心意?”

他肌肤冰凉如死人触碰。慕朝游一阵恶寒,毫不犹豫地掀翻了桌案,“别碰我。”

王道容动了动眼睫。菜叶、汤汁顺着他眉眼,鼻梁滴滴答答地滑落,他一言不发地举袖抹了一把脸。

慕朝游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复胃里那股翻江倒海之感,对上王道容不解的、乃至于指控的视线,她心里更觉荒谬。

她意识到王道容这些天里是在讨好她。只不过他脑回路迥异于常人,讨好方式也令她叹为观止。

割股啖君对于王道容这个古人而言简直再正常不过,是值得赞扬的大义举。

这些在她眼底非正常的,在王道容眼底又被视作正常的行径,常让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掉入了什么可怕的无限流世界。眼前的人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团什么莫名其妙的阴影、沼泽。

不论她好言相劝,亦或者激烈反抗,都会被这一团沼泽静默吞噬,温柔包围。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简直快把她逼疯了。

毕竟是自己的肉掉在地上。王道容弯下腰,有些遗憾地轻轻拾起,双指掸去肉上灰尘,顺受手搁在食案:“朝游不愿享用,那便罢了。可惜。”

“王道容,你照过镜子吗?”慕朝游冷不丁地问。

王道容收手:“朝游何出此言?”

慕朝游面无表情:“你看你如今像什么样,琅琊王氏,当世第一豪族,世代簪缨,风流高贵,你王家子的骨气与骄傲呢?”

王道容想了想,轻声说:“姿态是做给外人看的,朝游非是外人。”

慕朝游:“收起你的心思吧,不管你再做多少,我都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王道容不以为意,端起她没用完的菰米饭,坐回原地,安静地咀嚼着,仿佛那是什么世间珍馐。

慕朝游抿着唇冷眼瞧着他,“好吃吗?”

王道容嗓音如清泉琅琅有致:“滋味甘美。”

药物的副作用令她整日心浮气躁。而王道容连日以来刻意讨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温驯模样,无疑又助长了她心中那股淡淡的恶意。

诚然,这些时日王道容对她可谓无微不至,挑不出什么错误来。但她一看到他便控制不住感到厌恶,但凡他说上一句话,哪怕这一句话再正常妥帖不过,她也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

只要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进入防御攻击的状态。待他一走,慕朝游回过神来,自己都忍不住齿冷。

……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恶毒?

那个恶意的她,又占据了上风,她端起桌上的酒壶,冷嘲着朝他泼去:“这样呢?”

酒液顺着他乌发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王道容缓缓咀嚼干净最后一粒米,搁下手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琅琊王氏的公子何尝受过这样的耻辱。

慕朝游气得呼吸急促,面色发红,酒液一半泼到了王道容的脸上,一大半却洒在了她自己的裙摆与脚面。

王道容视线落在她脚面。

慕朝游:“你爱我吗?”

王道容收回视线:“爱入骨血。”

“既然爱我,连这点羞辱也承受不了吗?”

王道容一言不发,倏地伸出手攫住她脚踝。

慕朝游一惊,下意识想要往回缩,但触及王道容乌黑的视线,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少女面无表情,一双清水双眸波光潋滟,嗓音冷清如雪落,“舔。”

王道容抬眸,看她一眼。大概觉得受辱,却仍捧着她的脚,乖顺地垂眸去舔舐她沾了酒液的小腿。

这感觉鬼怪极了,像什么庞大的野兽进食前的安抚。

慕朝游强忍住往回缩的欲-望。任由王道容的轻吻细细密密落满小腿,脚踝,乃至脚面,脚趾。

他面色也渐渐红了,眼里如漾着两汪水光,唇角不自觉溢出淡淡的呻—吟。

慕朝游:“……”

她本意是为了羞辱他,但此刻看来怎么反而让他爽到了?见状,她再不留情面,毫不犹豫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王道容稳稳地攥住她小腿不松手。

“放开我!”她斥道。

他置若罔闻,吻一路往上,最终落在她大腿。

她使劲儿夹着他的头,拽住他的头发,他头发乌黑韧亮。慕朝游迫使王道容昂起下颔。

她这几年来日日勤加练习弓马骑射,四肢比时人追求的纤弱风流体态更为健硕紧实。

王道容头颅不得进退,便搭着眼帘吐出舌尖轻轻舔她指尖。

她浑身一颤,卸了力。王道容顺势抱起她的双腿,有些乖巧地摆头轻蹭她大—腿肌肤,埋脸下去,唇角溢出一声模糊的轻哂:“娘子既已发话,容定当竭力为娘子达成心愿。”

……

小船悠悠,青灯如豆。

慕朝游浑身被汗水浸透,披着王道容那件雪白的道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靠在榻上直喘气,她眼角还泛着水光。心跳快得几乎快要从胸膛中炸开。太过强烈的余韵,令她眼前还泛着白光。

王道容则已洗手洗脸,披散着湿润的长发,从容对着那一盏青灯在灯下展卷阅览。

慕朝游无言地颤抖着指尖攥紧衣摆。她本意是为了羞辱他,谁曾想人不要脸,树不要皮,最后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险些昏死在榻上。

接下来这几天,少年似乎也喜欢上了这样的情趣,他也不觉污秽,她越激烈,他便越兴-奋,像蛇一样缠上来不断亲吻她,蹭她满身。

直到小船终于靠岸,换乘马车,回到他建康另一处私宅。

这间私宅明显比上间更小,也更隐蔽,仅仅只带一个院子,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若说有什么独特之处,便是多带一间大的浴室。

一回到宅子里,王道容便将她抱去浴室两人的衣裳在水中如莲花铺展,少年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倒在池边,“朝游。”

他轻蹭着她,喟叹般地说:“如今再不会有人打搅你我了。”

第115章

王道容指尖轻轻按压着她柔软的唇瓣,耳语说:“为我生个孩子如何?”

慕朝游泄愤般地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做梦。”

王道容拔出渗血的指尖瞧了一眼,平静地将指腹上的血珠都抹在她嘴唇上。

这几天来又是受伤泡水,又是食不下咽,彻夜难眠。慕朝游显见地迅速憔悴了下来,眼下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如金纸,唇白皲裂。

这一点血珠被王道容徐徐抹开,为她平添了几分艳色。他微微偏头,眼里掠过一点欣赏,亦或者赞叹之色。

慕朝游哑口无言。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少年目光清明黝黑。慕朝游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但她绝不可能怀孕生子。现代她都没考虑过怀孕生育,更遑论在这个生产条件极其恶劣的古代。

“我……”

她目光在浴室内四下睃巡了一圈儿,盘算着夺门而出的可能性。

在抱她进来之前,王道容便已经将手探入她衣襟内捋了一遍,收走了一切尖锐的利器,更将她剥了个一干二净。

她如今手无寸铁,赤—身—衤果体,对上王道容这些鬼魅手段,胜率微乎其微。就算跑出去,也跑不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慕朝游顿了半晌,忍气吞声说:“我……暂时不想。”

王道容心不在焉,目光沿着她泡在池水中的前胸轮廓睃巡,听到她发问,少年这才回神抬眼,“嗯?为何?”

慕朝游闭上眼,挤出两个字:“我害怕。我不想生孩子。我怕痛,也怕死。”

王道容静了一瞬,没立刻作出表示。

慕朝游见状,狠狠心,拉住他的手:“求你。”

王道容指尖动了动,没有抗拒。

慕朝游犹豫了一瞬,放软了嗓音,“凤奴。”

她不擅长撒娇示好,也不想跟王道容撒娇,头一回卖起娇生硬尴尬得让她自己都脸红。

王道容静静瞧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心中的尴尬:“容第一次见有人撒娇如壮士断腕。”

慕朝游自暴自弃:“不爱拉倒……你就说有没有被媚——”

到。

下一秒,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挣了出来,鲜明地杵在腿间,慕朝游震惊地睁大眼。王道容眼睫一动,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也未必就在今日。”

“但朝游。你需帮我。”

早知道没有这样轻易,慕朝游松了口气,又警惕问:“你想怎么帮?”

“手、脚、腿,”少年视线在她唇前略略一顿,又略开了那个过分的要求,续说,“孚乚,未尝不可。”

慕朝游:“……”如果不是武力差距太大,她真想把这人头摁进水里淹死。

但王道容哪里会给她再返回的机会,他伸手按住她的双手往下捋带,顺势将她压倒在池边,轻轻说:“朝游。你是个聪明灵秀的女子,你知道要怎么做。”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用力从他身下挣了出来。少年一怔,面无表情地绷紧了唇,眼底有一剎的冰冷阴郁。可王道容还未及发作,慕朝游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池壁。

他眉眼间的阴郁如春雪般飞快消融,王道容微微一怔,神情竟有几分忐忑不安,“你——”

感觉到下腹被女子柔软的脚掌踩住,王道容表情霎时又变得古怪起来:“你——”

慕朝游才没有给他抗议的机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下去。

王道容面色薄红,忍不住闷哼一声:“唔。”乌黑的眼眸肉眼可见地软成了两汪春水。

柔弱堪怜的模样哪里还见方才的阴沉?

妈呀。慕朝游强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变态。

王道容却已浑身泛起薄粉,乌眸潋滟深邃,热情四射,眼角水光莹润,“朝游——”

慕朝游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公报私仇般地又用力往他小腹踩了一脚,恨不能把这人踩得不能人道才好,也省了她每日提心吊胆。

她用力地一寸寸碾过,清楚地能感觉到脚下王道容腹肌也随之一寸寸绷紧,皙白的颊上难耐地淌下晶莹的汗水,濡湿了乌黑的鬓发。

临到巅峰,他猛地伸出手卡住她的脚踝,隐忍地垂着眼帘深深喘息,她踩得越用力,王道容就不言不语攥得越紧,五指如鬼手一般深深攥进她的皮肉。有好几次,他喘得她甚至怀疑他会下一秒窒息死去。

她看他可笑,忍不住嘲笑说:“谁曾想王氏的公子竟然是个受虐狂。”

王道容置若罔闻。

“你不是问我要如何才能原谅你吗?”慕朝游语气古怪。

跑是跑不出去了,王道容还频频以孩子相要挟——

慕朝游承认他这一招比任何刑罚都来得可怖。在被他抓到的那一刻,在船上时,她疲倦绝望之下,当真想过一死了之。

只是她没有出息,活着的欲望又一次占据了上风。活着不容易,想要活着,她就必须逼自己调整心态,“努力加餐饭”,吃好睡好,继续谋求来时。

自然也要强打起精神继续与王道容转圜。

或许是她本来就不是好人,或许是王道容就是一块沼泽地,或许他是有意同化,也或许是无心纵容,总之,在他不懈的努力下,她的道德底线也成功一路走低,节操逐渐瓦解。也不介意苦中作乐,羞辱王道容给自己找点乐子。

慕朝游顿了顿,继续说:“给我当狗,汪汪叫两声,当得满意了,我说不定会原——”

她知道王道容骄傲入骨,再荒唐也不可能答应给她当狗,嘴上占占便宜而已。

孰料,她还没说完,王道容淡淡抬眸,“狗不会叫,但狗会咬人。”他一把扯过她的脚踝,将她强行压倒在身下,嘴唇吻落下来,咬住她舌尖,将她的桀骜不驯之辞尽数堵回口中,同时又将她推高,居高临下地有什么东西啪地抵在她鬓发间。

……

汤池水暖,兰麝香雾。不知过了多久,王道容这才放过她,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清洗。她全身上下每一处他都细致地清洗妥当,更不忘替她拆开发髻,细细洗净发间的残余。

他指尖扶着她鬓发,嗅闻着她发间与他如出一辙的兰草香气,不禁心满意足。在他方才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她如今每一个指尖,每一缕头发丝都萦绕着他的气息。

慕朝游不用努力去闻,也能嗅到发丝间缠绕着的丝缕味道,她一偏头,就看到王道容白玉般的手指灵活如蝶般替她洗净发丝间点点污浊。

她双手酸软,浑身都很难受,更不愿搭理他,只闭着眼任由王道容为她沐浴、洗头、穿衣,抱她回房。

慕朝游以为王道容会走,哪知道他竟然吹熄了灯,掀开被褥,自己也跟着上了榻。

慕朝游睁开眼,一双眼在黑暗中也灼灼发亮:“你不走吗?”

王道容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角发丝,淡淡道:“我与你一起,睡罢。”

这一晚上,慕朝游睡得很不安稳。王道容双臂紧搂着她腰背,如蛇一般纠缠着她。

连带着她做梦也梦到被一条白玉般的大蟒纠缠,大蟒蜿蜒而上,紧紧缠绕着她的身躯,摆动着蟒首,两只碧绿的眼淬着冷光,咬她的手脚,在她胸前穿梭,咬她,戳她。

她从睡梦中惊醒,已经日上三竿。

她出了很多汗,浑身黏糊糊的,低眸间衣襟散落,露出胸前可怕的青紫,便冒了一肚子的火。扭头间王道容呼吸平静,敞胸坦腹,呼呼大睡,慕朝游就怒火就又蹭蹭涨了几分。

日光落在王道容的脸上,照得他面容匀净,如玉韫晖,乌发流水般委了一枕头。

他睡觉时也恪守着礼仪修养,呼吸轻缓,无任何不良嗜好,若不是眼睫偶尔动一下,恍若死人。

她恨不能他就这样死了,她目光忍不住望向手边的枕头,思索着将他捂死在枕头里的可行性。

只可惜,下一秒,王道容便睁开了眼,乌眸清明如雪,明显早已清醒多时。

慕朝游一愣,面色一阵青青白白。这人刚刚是在装睡。

将她的懊悔愤懑尽收眼底,他轻笑,容色在日光下滟滟含媚,“卿卿。早。”

慕朝游索性扭身下床,不搭理他。

王道容倒也不在意,赤着脚跟随她下了床,对于打扮她这件事,他仿佛有莫大的热忱,她刚在铜镜前落座,他便主动拿了梳篦问:“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慕朝游回眸见他,赤裸着上身,披头散发,雍容慵懒的模样心里就憋闷:“你很闲吗?”

她没回复,王道容已自顾自替她梳起发来,他淡定地扶正她鬓角的鲜花:“嗯。”

慕朝游:“……”她恨南国这个不干正事才算风雅的官场风气。

因为够闲,王道容这一身力气才得以全用来对付她。

当然他也不是真正无事可干,他上班点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般只去官署半日,下午就回来与她一块儿消夏。有时官署事多,便集中忙上那几日,处理不完的政务干脆带回来在她身边办。

王道容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透过他的行动,慕朝游也知晓他将自己看得很紧。借助王羡的力量逃跑也已失败,事到如今,她只能想方设法靠自己。

王道容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偷偷溜进他的书房,偷看他桌上的公文信件,再一一复原。

古代没有新闻报纸,她只能从王道容这些书信中获悉时局变化,看着看着,她反倒对远在天边的大将军升出一股莫名的亲厚感情来。

她是真翘首以盼大将军南下进京,搅动风云,最好能作妖不成反牵连全族。或者出个天降猛男来个“天街踏尽公卿骨”,将王道容等人一锅端了。

当然慕朝游也知道这只是她美好的想象而已,战乱一起,辄必定死伤无辜无数,可她被困在这间小小的宅院里,除了每日看看天,不负责任地脑补脑补,也无事可干。这宅子里的下人都是生面孔,似乎经过培训,等闲不跟她多说一句话。

她想着想着,继续翻找着桌上的信笺,忽看到那一列列熟悉的字迹,不由怔住。

那是王羡的笔迹。

第116章

琅琊王氏一门善书,王羡的字迹也一样遒劲姿媚。如果说王道容的笔迹在飘然若仙中多些难以遮掩的孤峭野心的话,王羡的字迹则是真的潇洒超拔了。

此时再见有关王羡的东西,竟恍若隔世。

信中的内容竟然也与她有关。

很明显她遇到水贼翻船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王羡的耳朵里,他得知此事后当即便去信质问王道容是否参与其中。

看这墨痕干湿痕迹,推测日期,大概已经是数日之前的事了。

慕朝游不知道王道容是如何向王羡解释的。

想想或许也是抵死不承认,咬定她运道不好。这个时代的人命太脆弱,高门士族上路如猪羊般被劫杀的都不知凡几,天灾人祸任意一项都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

慕朝游一时间百感交集,看了一眼,便强令自己不要再看,也不要再想。到此为止了。或许让王羡继续误会她已经殒命对他会更好。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足音,侍婢的嗓音远远隔着槅门传来,“郎君。”

情知是王道容归家,慕朝游定了定心神,迅速将桌面及时复原,抄起一本志怪小说装作看得入神。

王道容入了书斋,扬唇说,“朝游。容回来了。”

慕朝游不冷不热地抬起眼,丢了手中的书。

最近王道容似乎爱上了这种扮家家酒,饰演归家丈夫的角色,每回下值都要说一声,“我回来了”。

因为是去官署,他今日乌发高冠,修眉细眼。慕朝游没有回复,王道容也不在意,他自得其乐,举步入内,四下顾盼,又拾起地上散落的书卷,温言问:“看得什么书?”

略扫了一眼封皮,“嗯……《黄阳子记》?我幼时也爱看这个,家中还有一本珍藏,你若喜欢,我下次带回来。”

慕朝游冷眼看着他。这一个小细节便能看出来王道容对她的掌控欲有多强。连她平日里看的书他都不放心,需得亲自过目。

这人近来装模作样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素来喜欢以温润隽永的表象,包裹阴暗污浊的内心,一字一句的温柔小意、嘘寒问暖,是淬了蜜的毒刀。他就像一只趴在角落里结网的蜘蛛,张机设阱,诱人于伏内。

慕朝游:“随便看看,谈不上喜欢。毕竟每天被关在家里,也就只有这点消遣。”

王道容装作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竟笑着附和说:“倒是容失虑了。朝游可有什么喜欢的书籍?容为你找来?”

慕朝游:“山川地理,我想看山川地理志。”

王道容瞥她一眼。

慕朝游毫不怯懦,坦坦荡荡与他对视。

隔了一会儿,王道容这才柔和了下来:“好。都依你。”

“我桌上倒是有一副地图。你若喜欢,我教你如何?”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来抱着她在案几前坐下。

慕朝游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挣开。

王道容便轻轻将图卷展开,温言为她讲解图卷上的山川地形。

他嗓音玉润冰清,娓娓道来,慕朝游一时间也不由听得入了神。

王道容怀抱着她,容色极为优容轻盈,她觑着他连日以来心情都不错,忍不住试探开口,“我听闻这段时日陛下与大将军矛盾愈发激烈了,大将军当真会南下吗?”

王道容偏头想了想,伸出雪白的指尖指了指图卷,“不远了。谯王镇守湘州,不久前陛下以杨玄为镇北将军,驻守淮阴。以蒋谧之为征西将军,驻守合肥。名义上实为讨伐胡人,实则是为了提前部属抵御大将军。”

王道容又将地图上的“濡须口”指给她看,“此处是进入长江的兵家必争之地,倘若大将军发兵,蒋谧之即可从合肥南下扼守大将军去往建康的咽喉。”

慕朝游瞥了一眼地图上那几处,“这三处正可对大将军形成封锁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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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容微微颔首,欣慰说:“不错。朝游当真灵秀聪慧。”

“为何愿意教我这些?”慕朝游不解。她还以为王道容会更喜欢她安心当个承宠花瓶。

王道容细细摩挲她的腰背,淡淡道:“你日后是要做我的妻子的。”

“不是妾?”她语气有几分讥讽。

王道容心平气和地执起她的手,并未被她言辞所激,“我知晓你心中有怨。容早已幡然醒悟,今生今世,我只娶你一人,生时并肩,死时同寝。若不能遂愿,容宁可终生不娶。”

他拉着她的手摩挲心口:“千错万错,错在容身,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慕朝游没吭声,如果搁在以前,王道容这样的人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让步,她恐怕早已忐忑不安,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如今,她心里竟然没一点波澜。

慕朝游顿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们之间的矛盾从不仅仅与并嫡双娶。”

王道容颔首:“我知道。”

慕朝游又道:“想要将功折罪还是放我走比较现实。”

王道容默了默,“朝游。你知道,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允你。”

慕朝游:“不娶妻,那你还纳妾吗?你难道就不怕断子绝孙?”

王道容不以为意,眼尾流泻出几许矜傲:“王氏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容不以为自己的血脉有什么非流传下来的必要不可。更遑论,‘淮水绝,王氏灭’,千百年之后,礼乐不存,衣冠尽毁,这世上哪来得永恒不灭的风流华丽。”

他言语间那点轻蔑狷介,倒是有了几分名士风流之意。这倒是有点出乎慕朝游的意料,“我以为你很想要个儿子。”

王道容轻轻抚摸着她小腹,“容的确想要个孩子不假,但只想要一个同时拥有你我血脉的孩子。”少年说着说着,面色微微一变,忽然又开始发病,露出一副癫狂神往之色,“在他(她)身上,你我的骨血会交融在一起……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不拘男女,只有我们一家四口……再也无人打搅……”

他一天下来总要发上这么几回疯,慕朝游早已见怪不怪。给他生孩子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段时日以来,她也在努力变着花样的避孕。

伺候她的这些下人们虽然个个沉默是金,但日子一长,她也渐渐买通了几个,想方设法弄来了一些避孕的草药。

她猜测王道容隐约知晓,但不知为何默许了她的这些小动作。

正如同她偷溜进他书斋翻看他公文一般,她不相信王道容当真一无所知,只是不闹到台面上,他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或许这也正是他对她这段时日以来乖顺的“投桃报李”。

如此一来,她更怀疑王羡那封书信是不是王道容故意放到案几上,等着她来翻阅的。

很明显,她交出了让他满意的答卷。

前几次的逃跑失败,令她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沉住了气。

日子就这样凑合着不紧不慢地滑过。眨眼之间,便过了年关。

新年刚过,建康人民还沉浸在新春的气氛之中。

这一日,天空正飘着细雪,庭院里的梅花开得正盛。

王道容命人抬了烤炉,敞开了门窗,坐在廊下赏梅煮茶。他穿得倒是一如既往的单薄,乌发柔披两肩,仅穿红色贴里裹一件白色的轻裘,慕朝游却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风帽、手套、围巾无一不缺。

柿子连同其他瓜果被小火慢烤出淡淡的焦糖甜香。

“明日又是一年元夕。”王道容细白的手指替她剥好一个晶莹的烤柿子,乌发雪肤,红唇黑眸,映衬庭内清光雪色,愈发秀淡出尘。“朝游。容带你出门赏灯如何?”

慕朝游咬了一口柿子,“随你。”

他觉察出她的冷淡,抬眸定定瞧她一眼,正要开口,有下人行礼走过来,附耳说了句什么。

王道容闻言,极为沉静。

但慕朝游却从那下人紧张的面色中嗅到了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王道容八风不动静静地赏了一会儿落雪,这才拂了拂袖口,起身说,“抱歉,容有些要事亟待处理,今日不能陪你赏梅了。”

慕朝游追问:“发生何事?”

王道容眼睫一动,乌黑双眼静静回望过来。

一阵风起,吹动眉梢细雪纷纷落下,琉璃灯光在他嫩白柔软的面颊上变化不断,平添几分诡谲之色。

王道容顿了一会儿,神色莫名缓缓开口,嗓音也清凉入骨,“容方才得了消息,大将军于武昌举事起兵了。”

慕朝游浑身一震,手中的柿子猝然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心里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她强压下激荡的内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件要命的事。

“大将军起兵,你今日才知晓?”

……这是不是不太对劲?王道容并非嫡系子弟,造反这么要紧的事,他不清楚具体时间也实属正常。但多多少少也该听闻一些风声啊?

慕朝游极其浅薄的政治知识告诉她,这事有点坑爹。王氏一门如今都在京城,造反之前他不知会一声家里,难道是想效仿袁绍袁术起兵伐董,坑妈坑哥不成?

“大将军不顾你们安危,冒然举兵——”

王道容一言不发。

慕朝游沉默一瞬,“这……你们怎么办?要是陛下怪罪——”

王道容目光一闪,乌黑眼里淡青色华光猝然流转,语气暧昧地曼声说:“那我等都要死。”

第117章

风雪骤急,飞落枝头红梅。

刺骨的冷风顺着袖口缝隙溜入贴里的衣物内,慕朝游对上王道容的视线,生生打了个寒战。

大将军起兵,自然要打出一个合适的旗号来彰显自己的“名正言顺”,同一天,他便去信给了皇帝,要求杀杨玄,清君侧。

自神州失落,衣冠南渡以来,无数流民百姓抛家舍田追随豪门士族流亡江南,成为依附于士族而生的佃奴僮客,他们无需向皇帝纳税,也不必服兵役、劳役。

朝廷军食艰难,兵力寡弱,为了防备大将军,自去年起皇帝便下诏检校流民,一一注籍在册,如此一来,朝廷便有了征法他们的根据,同年,朝廷又颁发了征流民以为兵的诏令,勉强拉起了一支用以节制大将军的流民兵。

但这样的举措也极大地侵犯了世家豪族们的特权利益。

“妄兴徭役”,也正是大将军为杨玄等人所罗列的诸多罪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这不仅仅是在对皇帝喊话,更是在对诸多世家豪族示好。

他这次出兵不是谋逆,是为维护大家的利益挺身而出。

但要命的是,大将军出兵前并未知会司空。

建康城中的王氏门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沾衣。司空急召族中子弟连夜进宫请罪。

在这要命的档口,王道容竟也能保持镇静淡然,少年语调冷静诡谲,字字铿锵,“那我等都得死。”

就算慕朝游平日里再瞧不起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正是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朝游。”王道容沉默了一剎,“我马上要跟司空进宫一趟,你在家中等我。”

檐下飞雪绵绵,空气几欲凝结成冰。

慕朝游冻得指尖发木,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望着眼前的人难得陷入了迷茫。

这个等他……意味实在有些不明。

这次进宫明摆着是九死一生,谁知道他还回不回得来。

慕朝游的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她平日里厌恶王道容恨不能生啖其肉不假,但眼看着世事无常,他真要踏上一条不归路,她反倒觉得迷茫起来。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她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自此之后,爱也是他,恨也是他。

他曾送她生,今日她或将送他死。

此刻她固然仍仇恨着他,但在这恨意中又忽升出一股“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的,物伤其类的复杂情绪来。

慕朝游挣扎了片刻,问:“你会死吗?”

王道容一怔,惊诧地瞪圆了一双眼,神情古怪,“你在担心我?”眼里竟几分莫名,几分欢欣。

慕朝游:“……”

这人总能令她的同情心在一秒之中烟消云散。

“是啊。”她面无表情回,“担心你不会死。”

王道容紧盯着她,竟轻笑了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朝游放心,恐怕容这个祸害还得继续纠缠你这一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慕朝游诚恳地说:“那就只能祝你此行早早魂归蒿里了。”

王道容不置可否一笑,举步上前,替她取下发间一朵落梅,轻轻地说,“容若是死,朝游也不能独活。”

慕朝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王道容的容色迅速淡了下来,“容若是死,你需得为我陪葬。”

慕朝游愣了半天,才生生挤出两个字,“无耻。”

“不然?”王道容反问,“难道你不是想趁我性命危急之时图谋出逃?”

被戳中心事。慕朝游霎时无言。

王道容敏锐如鬼,某些方面来说,他了解她甚至远超她本人。

她此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怜悯,焉能不说是一种居高临下施舍般的优越感?

正如同出轨的妻子在对相看生厌多年的丈夫突然宽容,在得知王道容有性命之危的剎那间,她第一反应的确是“天赐良机,天助我也”。

这复杂的情绪变化她甚至还未搞明白,王道容却先她一步,觉察出了蹊跷。

“容不管你有什么心思,都劝你趁早放弃。若我不杀你,将你一起带走。难道让容孤埋黄土之下,见你日后不知与谁成亲生子,美满半生吗?”王道容平静地看她一眼,乌眸鬼魅,如一个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容明白告诉你。休想。”

将她发间的梅花轻拢入袖口,他转眸对左右说:“送娘子回房罢。”

风寒雪冷,但这一瞬间,慕朝游对上王道容的视线,却深感身冷不如齿冷。

她面色不禁有些苍白,王道容瞧了她几眼,似有觉察,不自觉也软了口气,“朝游,我又如何舍得你。”

他说着抬手轻挲她发顶,温声说,“这个世道,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又如何承受?那时,我九泉之下又如何忍看你颠沛流离?我又如何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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