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崎岖的山路上,桑塔纳以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前行,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车里的单放机播放着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大家静静地听着,只有司机随着歌声,用手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轻声哼唱。简易的砂石公路崎岖蜿蜒,时而爬坡,时而下坡,路两旁长满了灌木丛,能见度不高。正午时分,这本就是车辆行人稀少的路段,几乎看不到车辆和行人。在离朝阳寺镇政府还有十公里的土路上,一辆切诺基扬起尘土,快速向山坡上冲来,此时桑塔纳正在下坡。季元正沉浸在欣赏车前山梁与沟壑间不断变幻的景致中。突然,“嘭嚓”一声,桑塔纳与切诺基撞在了一起。他亲眼目睹了两车相撞的瞬间,以及桑塔纳驾驶员在相撞前操作的整个过程。
桑塔纳相撞后,停在了悬崖绝壁边,路边的灌木挡住了桑塔纳右边的车门。黄副局长从副驾驶的位置爬过驾驶室下了车,季元也从左边的车门下了车。大家下车一看,桑塔纳前右车轮悬在空中,若不是灌木丛阻挡,恐怕就要摔下悬崖绝壁,一车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所有人都从车上下来了,两辆车一共七个人,除了黄副局长在车子相撞时头部起了一个包,其他人都没有受伤,双方人员开始互相指责对方驾驶员违规驾驶,争论不休。黄副局长仔细查看了事故现场,他站了大概五分钟,犹豫再三,拿出手机给章局长打电话汇报事情经过,说话时声音明显带着颤抖。章局长询问是否有人员伤亡,得知无人伤亡后,让他赶紧向交警报警。黄副局长按照章局长的指示,立即向交警报了警。
季元关切地询问黄副局长的伤势,黄副局长用手揉着受伤的头部,苦笑着说:“问题不大,不碍事!”
季元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一群人四处宣传安全,把安全说得比天大。“无论哪个行业,一刻都不能忽视安全,这可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真理。”这话刚说出口,余音似乎还在空中回荡,自己乘坐的车子就在路上出了车祸,车上还坐着交通局分管安全的局长,要是让船员们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季元无心再欣赏这里秋冬交替的景色,他站在陡峭的悬崖边向下望去,心想,要是车子冲下去,必将酿成重大交通事故。不经意间,他看到悬崖下面的落叶乔木中长着几株兰草花。他想着,挖几株回家种上,既能美化环境,又能睹物思情。他小心翼翼地下到崖下,用树枝从泥土中挖出三株兰草花。他一边收拾着挖出的兰草花,一边回想着车祸发生的整个过程。对方车辆速度过快、占道行驶是事故的主要原因,但自己乘坐的车辆驾驶员拐弯时未鸣笛、开车时注意力不集中、瞭望不规范,也有很大关系。交通事故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除了驾驶员,其他人根本无法控制,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季元再次深刻感受到,不按章操作才是事故的根源所在。
桑塔纳没法再继续行驶了,黄副局长打电话从朝阳寺交管站调来了一辆面包车,将一行人接到了朝阳寺镇政府。又一次的安全说教,在事故后的灰暗心情中结束。黄副局长和季元一同回到山水市后,再次就朝阳寺的船舶安全问题和建议向季副市长进行了汇报;这已是今年以来,季元第三次以书面形式向季副市长汇报水路安全隐患。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提到朝阳寺,黄副局长总是沉默不语。每次提及朝阳寺,桑塔纳司机也总是摇头叹息。
季元对朝阳寺有着极为复杂的情感,朝阳寺的景色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这里也带给他诸多不快。在季元心中,除了这次事故留下的阴影,记忆尤为深刻的,当属1993年的冬天。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五级北风呼啸不停,再过几天,朝阳寺的学生就要放寒假了。季元一直对朝阳寺船舶安全放心不下。那年夏天第一次来检查时,他就发现这里全是破破烂烂的木质船舶,安全隐患极为突出。当时乡镇政府的责任还不像现在这般明确,可以说,除了港监(海事的前身)人员,根本没人管理水上交通安全。那天一大早,他带着高贵从水城乘坐公共汽车前往朝阳寺水库,一路上转乘了四次车,等他们赶到朝阳寺水库大坝时,来赶集的船舶早已返航。虽说这里有一条小小的街道,可街上连一家旅社都没有,他和高贵只好在小街上找了一户人家借宿,打算第二天等船舶来了再进行检查和宣传。当天晚上,北风愈发猛烈,寒气逼人。天亮后,他们向主人道谢,便在朝阳寺大坝边迎着寒风,等待船舶到来。7艘船舶顺着北风,陆续开到了大坝边,他们一艘一艘地仔细检查,一艘一艘地耐心宣传。还没等检查和宣传完,天空就开始下起了大雪,大雪来得极为迅猛,转眼间,山上山下都被白雪覆盖,仿佛置身于林海雪原之中。通往朝阳寺的土路、山路被大雪掩盖,车辆无法通行了。他们没想到大雪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让人猝不及防。季元和高贵已经在朝阳寺水库住了一天,却没有准备足够的钱和衣服。于是,他们决定在雪地里徒步40里山路,前往朝阳寺镇,到了朝阳寺镇,就可以乘坐汽车前往70公里外的水城。
朝阳寺镇本就地广人稀,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人在鹅毛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他们饿了就吃点饼干,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走;季元和高贵里面的衬衣早已被汗水湿透,外面的大衣也被雪打湿了。冬天的黑夜比其他季节来得更早,他们在雪地里走了30多里山路后,天彻底黑了下来。实在无法再继续前行,他们在路边一户人家说明了来意,主人查看了他们的证件和制服后,同意让他们在家借宿休息。主人家条件简陋,没有多余的床铺和被子,好心的主人从屋檐下拖出三个松树兜点燃,为他们取暖;他们围着燃烧的松树兜,靠在椅背上睡了一晚。饥寒交迫,时而寒冷,时而燥热;季元最终病倒了,发起了高烧,咳嗽不止,头昏脑胀。到朝阳寺的最后10里路,季元是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才支撑着走完的。回到水城后,高贵也高烧了三天。每次想起朝阳寺,季元就会想起1993年的那个冬天,想起那场让他刻骨铭心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