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武惠妃提议让张洛回家找他老子,张洛也只是冷笑不语。且不说父子之间本就感情淡漠,单单这件事的主动权他就不可能轻易交出去。
诚然这件事如果发挥一番,是足以对御史大夫崔隐甫造成一定的恶劣影响和伤害。但实际上跟崔隐甫的关系远没有张洛所表述的那么紧密,崔隐甫毕竟是前任的河南尹而非现任,而且究竟是河南府的谁决定让周良背这黑锅,张洛也根本就不清楚。
他夸大其词,只是为了要引起武惠妃的兴趣,令其误以为可以借此插手外朝人事,最好是争取一个让其将自己引荐到唐玄宗面前进行陈述争取的机会。
只是相对于张洛一个半大小子的一面之辞,武惠妃当然更加相信张家多年积累的政治资源,做出这样的建议,张洛并不意外。
他也相信只要这件事回家一说,张均等人必定会如获至宝,抓住这一机会对崔隐甫大作反击,事情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现在他们只需要声量比崔隐甫他们更大。如果再配合武惠妃在内廷的干涉,可能还会打出一套组合拳。
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把路给走窄了。因为他们全都领会错了这一次政斗的本质,搞错了需要应付的真正对象。
后世针对开元十四年的这一场政斗,以及开元时期其他的中枢斗争,有一个观点用于总结和概括,即文学与吏治。
这种观点认为崔隐甫、宇文融等吏治人士,巧妙利用开元十四年的这一次攻击,一举拿下了张说这个文学领袖的执政之位。
这种观点怎么说呢,稍得其形,未得其真。这场争斗的真正原因,以及开元时期其他的中枢斗争,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唐玄宗本身的意志。
开元十三年的封禅大典,主持此事的张说可谓出尽了风头,以至于自此以后老丈人都有了一个新的代称。
而本该作为封禅主角的唐玄宗则就非常不开心,随其一行登临岱顶的供奉官们多是张说亲信,甚至可以说如果当时张说在泰山顶上心生歹念的话,唐玄宗下不来都有可能!
所以封禅结束之后,唐玄宗先以伶人戏之,之后又质疑选司铨选不公,受宇文融密奏任命大臣分十铨选士,吏部尚书、侍郎都不得干预。
作为宰相的张说自然也被排斥在外,由此也令张说与宇文融这个朝中新贵的矛盾达到了一个顶点。
之后唐玄宗又刻意将张说所排抑的崔隐甫任命为御史大夫,两名御史中丞宇文融、李林甫皆侍中源乾曜所亲而与张说不协,可以说是把“我要办他”明晃晃的写在了朝堂上!
所以崔隐甫是什么人?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如果张均等人找借口发动党羽对崔隐甫进行口诛笔伐的攻击,那就是在挑衅皇帝,你这把刀不够锋利!
哪怕暂时能够缓解一下张说所遭受的攻击,然而皇帝在意图没有达成的情况下,下一把刀究竟是个形容词还是名词,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唐玄宗在对某个执政大臣感到厌倦的时候,通常都会刻意做出一些冷落其人面子、故意令其难堪的行为,姚崇、宋璟等都曾有过相似的经历。
张说如果识趣,也应该在唐玄宗几次暗示后主动的表示引退,不至于拖到现在被动体面。
事到今日,有的事情其实已经是注定了的,越是拼命想要挽回,越是适得其反。
武惠妃向来拎不清,张均也不是个聪明人,张洛自然不可能伙同他们一起作死,但是眼下他人单势孤,又必须要借重一下武惠妃的能力,也只能言不尽实的稍作诱导。
且不说让张家去攻击崔隐甫并不可取,即便此计可行、能够让张家摆脱危难,在张均的主持下张洛能获得怎样的回报,也是不必抱有太大的期望。
所以在略作思索后,张洛便又说道:“惠妃关怀少类,不忍我出面受人诘责刁难,此情铭感肺腑。只可惜我在户中却难享亲长如此关怀爱怜,若是归家告知此事,恐怕也要难免受迫行事。
怀此忧虑,所以先来求教惠妃。既然惠妃也持此见,那我便归告家君。只是希望我在受迫行事时,惠妃能够伺机庇护一二。
我无惧身之存否,但却怕事情难成,更害怕惠妃这一番赐教体恤随事而隐、人莫能知。”
当第二天牛贵儿再将张洛此言进告于武惠妃时,武惠妃听完后也是不免沉吟多时,而后叹息道:“之前觉得他急公好义、但却失于轻率莽撞,今听此言也是一个沉静内秀之人。
日前所遇,瞧他母子也是际遇甚薄,此番张家为了满门的安危,倒也不会可惜舍弃这样一个庶子,逼他以身犯险,对崔大夫极尽诋毁。他之前不敢告于家人,原来也是怀此忧虑。
我教他归家述事,或是给他指点了一条死路。纵然张令公因此而得免,是儿涉此凶险事中,恐怕难以保全。到时我不只错害了这孩儿,人也不会知我曾经用智于此,张家理亏情亏,更加不会领认。
事情不能先经张家,需我先作筹谋,如此事成后,张令公想不认领这一份情义都不可。但那崔大夫又声势太凶恶,我贸然引此孩儿还是太险,涉事太深,不好抽身,他可真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她这里愁眉不展、苦思无果,浑然不觉是被自己这小外甥用一件没影儿的事给钓成了翘嘴。这小子信口开河,武惠妃却为了该要如何稳妥的为其牵线搭桥而操碎了心。
她固然考虑更多还是确保自身的稳妥,但只要行动起来,也不能对张洛的安危全无顾虑。如果搞死了张说的孙子却还没把事做明白,那就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