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倒也没有无耻到得了好处后全无表示,在将几名女伎领走之后不久,便着家奴送来一些笔墨文具,还有一篇自己亲自写的《劝学铭》,以此来体现出对儿子学业的关心和督促,一时间倒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味。
张洛将这篇铭文看了一遍,发现写的还不错。对此他倒也不意外,因为他这老子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二世祖,本身文化素质不低,乃是开元四年的进士。
那时他爷爷张说还被姚崇排斥在朝堂之外、蹲长江边上打鱼,权势也不像如今这样大,因此张均这进士主要还是凭着自身能力考取出来的。
这一篇《劝学铭》,张洛看后便随手丢在了一边,也不打算趁此机会便去修好父子关系。因为他老子最大的问题还不是不忠义、做贰臣,而是蠢,政治智慧非常的低下。
如果只是没有道德操守,老实说问题也不大,毕竟安史之乱爆发的时候,就连玄宗、肃宗爷俩都撒丫子跑,其他人做出怎样的选择也都是生计所迫、情有可原。但张均、张垍兄弟俩在能跑的前提下却选择留下来做伪臣,这就有很大问题了。
因为后来继位的唐肃宗与张家渊源颇深,唐肃宗李亨母亲怀孕的时候,正逢其父李隆基政治形势非常严峻。因恐被太平公主指摘耽于女色,李隆基甚至曾经一度想要堕胎放弃这个儿子,得益于张说进言保全,李亨才能出生。
后来张说之子张垍又娶了李亨的同母妹宁亲公主,李亨便成了亲大舅哥。在李亨政治上屡遭打击、四面楚歌的时候,也多得张均、张垍兄弟保全。可以说他们只要熬到李亨继承大统,就能获得丰厚回报。
可是这俩大聪明烧了那么多年冷灶,临了居然觉得大燕皇帝安禄山有望执掌天下,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投靠安禄山,只能说这两人真是猪油蒙了心窍。
就连他家门生房琯当时都选择追随玄宗皇帝逃往蜀中,进而做了宰相,然后才有了那一顿大烧烤。房琯固然是个废物点心,而张家兄弟甚至不如房琯。
这也是张洛坚持不看好张家的重要原因,他祖父张说半辈子言传身教,都没能让张均这活宝有多大长进,张洛也不指望他作为一个晚辈能带得动这种铁废物,远离猪队友是第一要务,绝不可能再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包饺子。
话虽如此,张说的赏识还是给张洛在张家的处境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不只住处从原本的那处废园陋舍搬到了邸中核心区域,张氏族人和一众家奴们对他的态度也变得热情殷勤起来,不乏人特意跑到集萃楼来,只为当面亲切的喊上一句“六郎”。
到了傍晚时分,张说的夫人元氏还着令家奴召张洛前往后堂用餐。集萃楼因是藏书楼,除了照明取暖便禁绝火烟,张洛索性带上英娘母女一起往后宅去凑合一顿。
当他们主仆来到后堂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男男女女三十多个张氏族人,包括张均夫妻也都侍坐在老夫人席旁。
张洛来到这个世界后虽没见过主母郑氏,但从少年张雒奴的记忆中也知这妇人相貌如何,看一眼便辨认出来,而郑氏在看了他一眼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
“孩儿拜见祖母,拜见阿耶、夫人……”
不管心里是何感想,当着众人的面,张洛还是不敢失礼,入前逐一拜见堂上恩亲。
燕国夫人元氏五十多岁的年纪,模样倒是雍容和蔼,听到张洛对嫡母郑氏的称谓后,眉头便微微一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着张洛对在堂一众张氏族人们说道:“都说少年郎是雨后的春笋,几日不见便卓然秀成。是儿正是如此啊,日前见他还是个黄口小物,今日再看已经颇有几分他祖、父的风采了!”
众张氏族人们闻言后便也都笑语附和着,对张洛多有恭维之词,然而坐在一边的郑氏却神情木然,仿佛摆在那里一尊陶俑泥塑。
“去同你阿弟坐在一处。你今才性渐长、已经见得外人,日后也要帮扶至亲!”
元氏瞧着这个身姿卓然、模样俊俏的孙子也觉得顺眼,于是便抬手指了指嫡孙张岯旁边那半席空位,让张洛去那里坐。
这时候,一直神情木然的郑氏忽然目光一凛,准备开口说话。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声,元氏便先望着她开口道:“此儿虽然不是你腹肠所出,但也是他耶门下的骨肉。今能见得外人,有你一份教养之功。令公昨夜连赞家学有传,很是欣慰呢!”
郑氏听到这话后,脸色又是一白,皱起的眉头颤了几颤才吃力的舒展开,掩在袖内的指甲紧紧的抠住掌心,向元氏欠身说道:“血脉相承、家学浸染,儿郎自有长进,妾又哪敢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