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住处的途中,尽管景物未变,但张洛的心情却已经是截然不同。
之前的他对于自己这个新身份还有些代入不了,更多的是抱着一种局外人的心态,可是在亲自感受到生父张均那冷漠的态度之后,他的心情顿时愤慨不已,甚至于都滋生出些许的恨意。
仇恨和愤怒最能让人有所共情,如今的他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原本的少年张雒奴,只觉得这整座张家大宅都充满了冷漠,对于他的生死安危全不关心,甚至还包藏着一股深深的恶意。
在此之前,无论是所居住的破败房屋,还是少年记忆中乏甚与亲长之间的亲密互动,都是一种比较间接的处境体现,让初来此地的张洛没有什么强烈的感受。
可是刚才与张均的交流却让他意识到,如果他要以少年张雒奴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长久生活下去,那么这种恶劣的伦理关系,恐怕将是他无从摆脱的枷锁和负累。
除了与张均之间的关系之外,张洛脑海中还联想到更多的事情。作为古代史的研究生,哪怕没有少年张雒奴的记忆,他对张说一家的事迹也有所耳闻。
因为张说本身的权势功绩,使得其家族成为盛唐时期一个颇为重要的政治家族,显赫到安史之乱发生后、安禄山打到长安时都要任命其子担任宰相!
是的,张说虽然是佐成开元文治的一代名相,但是他的儿子张均和张垍却在安史之乱中投奔安禄山,成为了可耻的叛臣,甚至在安禄山建立的伪燕政权中担任宰相高官,可谓是背弃君父、无耻至极!
侍女姜莹也察觉到阿郎情绪有些不对,归来一路都是神情阴郁、一言不发,她也不敢打扰,只能疾行跟随于侧,当见到阿郎要走入错误的巷路时,才入前牵着阿郎衣袖引入正确的道路上来。沿途遇到邸中其他的奴仆,她也都拦在阿郎面前,不让这些人打扰到阿郎。
主仆二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住处,张洛看到屋前摆放着两个装满了衣物器皿的筐笼,便有些奇怪的望着迎上前来的英娘问道:“阿姨摆弄这些做什么?”
“阿郎已经病愈转好,咱们自然不需要再留于此,可以转回旧居了!”
英娘闻言后便笑语道,回首看看那破落的房屋,又神情复杂的叹息道:“连日居此陋舍,委屈阿郎了。但幸在神明庇佑,阿郎转好,万事都好!”
“不用再麻烦了,那旧居与此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张洛闻言后便摆摆手,回来这一路上他已经在心里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张园虽阔,难容一人。寄人篱下,免不了要久屈难伸。之前我懵懂无知、昏昏度日,连累阿姨和阿莹你们都要在这里忍气吞声、小心做人,如今病后醒悟,何必如此?圣人东封告成,天下太平,万物竞发,何必要困此方圆之内受人冷眼?”
“阿郎真是豪迈!我早觉得这一家人并不良善,尤其那郑氏主母,平日装作大度,得了机会便要逼害阿郎,她身边奴婢还曾悄悄告我……”
姜莹听到阿郎这么说,顿时两眼异彩流转,挥着拳头为阿郎打气,但却不出意外的被母亲举手打了一巴掌。
“休得胡说激恼阿郎!宅中生活确是有欠舒心,但离了这大户,你们以为外间谋生当真简单?到时遇到的危难可不只是几个冷眼、几番刁难,外间若是安全,先主公何苦将娘子托此门户?”
英娘久为奴身,少时侍奉娘子武氏,又在张家养育阿郎多年,对于高墙大宅外的世界有种本能的畏惧,听到这少男少女的吵闹,当即便摆手给予否定。
阿莹却似乎等待这一刻等了很久,并没有被母亲镇压下来,反而继续振振有词的说道:“先主公托付娘子,但今娘子何在?这宅门中的凶险,可比阿母所见更多。前我不敢声张,但今阿郎自己都有所觉,那便也不必瞒了。
我暗里结好郑氏主母身边奴婢,她们告我主母厌恶阿郎,可不只是因为阿郎失恃,更因为年前有法师占卜阿郎命格与其所出儿郎相冲,一荣必有一枯,一盛必有一衰,所以转过年来才越发的严峻。
阿母你不知,我也不敢告别人,阿郎此番用药都要买来生药、自学炮制,不用邸中配给的成药,就是害怕有人暗弄手脚……”
“竟有此事?”
听到少女这么说,张洛和英娘都是瞪大双眼、惊声疾呼。
英娘平日里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对宅中任何人都不敢争执吵闹,只盼望阿郎能够平安长大,没想到内宅中人还包藏着这样的祸心。此时听到女儿的话,她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