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眸光一滞,神色一阵空茫,片刻才开口:“忘了。”
宁姚哑然,低眉饮一口茶,又问:“前辈隐居于此多久了?”
老头又陷入一片茫然中,拧眉思索了许久,缓缓摇头。
“也忘了。”
旋即又一摆手,“没所谓,带你看个好东西。”
宁姚随他起身,屋内一只紫檀木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类木刻,内有机栝。
有腮部翕张、尾巴灵活摆动的鲤鱼;有整段紫榆木做的九连环;有一张三寸长的七弦琴,一拧旋钮,琴身一截竹片轻拨琴弦,一曲《清河遥》流淌而出;还有两个微型木头小人,一刀一锤,行云流水地切磋,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宁姚看得入迷。
“怎么样?”
老头凑近了问,一脸得意遮都遮不住,下巴胡须不知多久没打理过,打结堆在一起。
“鬼斧神工,”
宁姚发自内心赞叹,“前辈的机关术江湖中无人可出其右。”
老头倒不腼腆,颇为满意地看着她,“想学吗?”
宁姚忙抱拳道:“前辈若肯赐教,晚辈求之不得。”
老头愈发得意,含笑在屋内踱步,微弓着背,一身白袍被他穿成抹布,皱巴巴窝在身上。
半晌,他提鞋,绷了绷驼着的背,清清嗓子,正色道:“先拜师。”
宁姚怔一怔。
她心底呢喃,眼前是温如玉淡漠如雾的一个人影,青衫磊落,君子潇潇。
记忆纷繁,是他月下长剑如虹,是他案前信手翻书。
她…只有一个师父。
宁姚作揖道:“晚辈早年已拜入剑宗温如玉座下,不宜另行拜师,请前辈见谅。”
老头甩了袖子哼一声,“此机关术乃我师门秘技,家师有训,不可外传,你若不肯拜师,此事便就此作罢。”难为他,连自己都不记得却还记得师父。
宁姚抬头抱拳道:“既如此晚辈不便勉强,今日多有叨扰,天色不早,晚辈该告辞了。”说罢转身要离去。
老头急了,喝一声,“站住。”
宁姚顿住,回首道:“前辈还有何见教?”
老头围着她疾走几步,挠了挠额头,“你根骨奇佳,又同老夫有缘,授你机关术也无妨,想来师父也不会见怪。”
宁姚瞠目结舌,这老头变得也太快了。
老头不管这些,“你明日申时再来,我教你机关术。”
“多谢前辈。”
老头目送她出门,不忘叮嘱一句。
“明日申时。”
宁姚出了院子,见那只栩栩如生的鹦鹉立在篱笆上,呆呆看着天,出院子,又是一片喧腾的蝉鸣。
秋夜露重,漫天寒星残月像被洗过,悬在澄澈夜幕,一点点结了霜。
昭华殿,代理宗主连夜请各宗长老来议事。
殿内灯火辉煌,他眉头紧皱,开口道:“听清楚了,他问的果真是襄公墓?”
李霆风立在殿下,一身风尘,“确然是襄公墓,弟子不敢欺瞒。”
襄公是太祖当朝时的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薛筹,追随太祖逐鹿定鼎,多谋善断,经纬之才,乃太祖股肱之臣。
后来国玺丢失,太祖病重,有诏曰:诸皇子寻还国玺者继位。太祖薨而国玺未还,朝臣拥皇长子景梧暂摄帝位,建元永宁,景梧言曰:国不可无君,暂忝其上,若诸王可寻还国玺,必退位相让。
后来,景枫觊觎帝位,伪造国玺欲窃国,被拆穿,索性发兵逼宫,天子披甲亲自登上宫城督战。
惨败,畏罪出逃,坠崖而亡。
薛筹卷入此事,被视作叛党,后来也杳然无踪,之后传来其死讯,天子怜其经天纬地之才念其辅佐先帝之功,既往不咎,追谥为文襄公。
齐疏打个哈欠,折扇扇柄挠挠额角,身子歪向旁边的吴华阳,问道:“你那徒弟怎么样了?”
李霆风与沐婵夤夜归来,一个却身负重伤,吴华阳当即替她运功疗伤。
“性命无虞,只是伤得不轻,须好生休养两个月。”
齐疏宽慰他道:“不打紧,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总是有好处的,咱们几个老家伙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我那儿还有一株药材,回头送到曦清殿去。”
吴华阳承他的情,“多谢了。”
易鸣觑见,不满他们窃窃私语,一掌拍在桌案上,一套白瓷茶盏险些跳起来。
“岂有此理,天毒敢当众行凶!”
李霆风蹙眉道:“凌魔机关术凌厉非常,那个木傀儡力战一众人而占尽上风,沐婵是为其所伤,常剑秋若非早被救走,恐怕亦难逃一劫。”
“先前一魈一魅现身,怕也是为了寻那襄公墓。”司朗开口,神色于跳动烛火下显得阴晴难测。
当年和薛筹死讯一同传出的,还有一桩消息——薛筹将那枚遗失的传国玉玺封入自己墓中,永绝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