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冥顽不灵,宁受罚也不肯悔改。
温如玉蹙眉,高扬起手中戒尺,却半晌不曾落下。
宁姚等了许久,料想中的戒尺却没有落下,抬眸觑一眼,见他渐渐垂下手臂,将戒尺收起来。
“罢了。”
温如玉拂袖回身,往庭前望一眼,一树枝叶绿意褪尽,瘪缩成苍冷的暮色,西风一过便抖落一地的秋光瑟瑟。
她骨子里刻有戾气,不是戒尺几下可以化去的。
“山径中枯叶零落,遮覆石阶,罚你去打扫,秋扫落叶冬扫雪,即日便去。”
宁姚抱拳,“弟子遵命。”
她性情如此,一句假意认错阳奉阴违的话都说不出,旋身退出正殿,奉命去打扫山道了。
溯崎山巍峨俊拔,自昭华殿至山门不下七千级石阶,寻常上山一趟尚须一个时辰,何况一阶一阶去打扫。
正值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时节,满山枯叶。
宁姚拎着齐眉的扫把,俯瞰逶迤无尽的山径,西风卷过,枯叶沙沙作响,顿生怅惘之心。
日影渐移,拄着扫把抬眸远眺一眼,扫了不足山道的十分之一,山风不止,适才清扫过的石阶又落了枯叶,反反复复,怎么可能扫得完。
宁姚黑着脸扔开扫把,起了纵火烧山的心。
连续一个星期,她都拎着扫把在山间来回往复,奈何秋风落叶无尽。
程长彬看着远处石阶上打扫落叶的宁姚,摇头叹道:“师兄,要让她扫到什么时候?怎么说也是为了维护你。”
温如玉负手远望,道:“到她能平心静气的时候。”
剑法修习本就一重难似一重,剑意、剑道之境要义更在修心,她心底戾气深重,若做不到清心绝欲,日后修习怕是会举步维艰。
“怕是难呐。”
程长彬看抡着扫把逐渐暴躁的宁姚,有些幸灾乐祸。
温如玉回身离开,程长彬跟上来,说道:“别说,这小丫头算是天赋异禀z”
沉默半晌,“长彬。”
温如玉忽然唤一声,回身看他。
程长彬漫应一声。
“莫老临终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彼时程长彬日日不是斗蛐蛐看话本子就是溜下山胡吃海塞,练一天剑能歇三天。
这要是放在官宦商贾之家,也不过多一个败家的纨绔,可他拜入门下,入了江湖,刀剑无眼的江湖,哪里容得他游手好闲。
程长彬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摸了摸额头,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
“他知道你懒怠,临终再三叮嘱我,要我敦促你练剑,他对你寄望甚重。”
“剑宗能修入剑仙之境的有几个,我不是那块儿料。”
“你若潜心修习,假以时日…”
程长彬知道他所说的潜心修习指什么——不可贪欢、不可怀恨、不可纵心……忙摆手。
“算了,我还不如直接找个寺院剃度出家。”
“你这么多年,未有进益,日后若遇强敌、涉险境,该当如何?”
程长彬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有你在,有什么可怕的。”
温如玉一语不发,提步走了。
像他这样修无情道的人,万事不萦于怀,纵有不满也不过比寻常时候沉默些。
山间林木参差,落叶萧萧,宁姚抬头怅望一眼,胳膊又酸又疼。
柳怀盛自山上兴冲冲地跑来,开口道:“看我带什么了。”
他拎一坛酒在她面前晃了晃,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油纸层层剥开,是一只喷香的烤鸡。
“哪儿来的?”
“从后厨,拿的。”
宁姚盯着那只烧鸡,“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对对。”
“得赶快毁尸灭迹。”
“对。”
日暮秋深,烧鸡佐酒,柳怀盛嗦着一根鸡骨头,打个酒嗝,眺望远处的落日,说道:“本以为一顿板子是怎么都躲不了,我金疮药都给你备好了,没想到你师父肯折颜……”
宁姚微醺,面颊浮起一片酡红,低头喃喃一句,“师父……”
柳怀盛宽慰她,“扫地总比挨板子强。”
落叶又积了一层,宁姚叹一声,“倒不如一顿板子来得痛快。”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入夜了,宁姚醺然躺在石阶上,眼前山林夜空转个不停,一刻不肯停,索性阖上眼。
一只烧鸡只剩了一堆鸡骨头,柳怀盛正准备把找个地方把它埋了,楚清璃便自山下上来,腰间别了长鞭,微抬着下巴瞥过一眼,目下无尘。
柳怀盛连忙将东西收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