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天旭写密信急递出去,另替他们安排了客房。
院内浅塘畔有一株两人合围的桂树,盘根错节,少说也有几百年的树龄,枝上桂花开得正盛,鹅黄的小花簌簌飘落,浮了满塘,细碎的花香浩浩荡荡纷扬满院。
夕阳无限,宁姚和温如玉站在廊下,缱绻暮光将两人细细描了边,剪影于青砖上。
西风缓缓吹过,有花香浮荡,宁姚轻轻偏头看向他,遥望着西风日暮,神色浅淡,眉目镀了璀璨暮光,一身素衣缀锦,恍若谪仙。
若是宸寒殿也有这样一株桂树,他们可于庭前同看,也蛮好。
桂树一枝横斜枝干下悬秋千,陈溪云坐在秋千上晃荡,树枝轻曳,桂花揺落,坠在她鹅黄的裙面上。
“宁姚。”
温如玉唤她,望着桂花纷落。
宁姚正艳羡看着那秋千,漫声一应。
“以后不可像今日这样失礼了。”
宁姚一窘,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是弟子莽撞。”
她果断认错,总不能说自己闲得踢砖缝差点被绊倒吧。
“师父,我不小心的。”
她抬眸,歉疚问一句。
温如玉轻笑摇头,望她一眼,忽想起白月洲临别之言,欲言又止,抬手掸去她肩上落花。
许久,他垂眸道:“无情剑道清苦,多少人贪恋声色,难弃凡心,蹉跎一生,剑术终究无所进益。”
宁姚倚着栏杆,歪头看他,“像师叔?”
想起程长彬吊儿郎当的模样,温如玉略一扬唇,“对,比如你师叔。”
“既然做不到无情绝欲,何不试试其他剑道?”宁姚随口一言。
“世人囿于生老病死、贪嗔痴恨,易生执念,故执心剑道是取巧之术,纵心逞性,剑招空有披靡之势,难得无匹之意。况且执心为偏道,引人入魔,弃己弃道,最终为剑所驱使。”
当日白月洲和他说,宁姚天赋异禀,日后剑术上的修为不可估量,只是剑法狠戾刁钻,若不善加教导,恐怕会心堕魔障。
宁姚明白他话中的分量,埋首作揖,正色道:“弟子明白,绝不修取巧之偏道。”
温如玉点点头,夕阳沉没下去,一片昏晦暮色中浮出一牙弦月,嵌入天幕。
宁姚独自提剑立在庭前,月色清浅,她提腕,剑尖自下斜挑而上,剑光寒凉。
她回忆白月洲那斜挑而上的一剑,不过只摹得三分形似。
这一招“飞岚扶岳”虽看似轻灵随性,却暗蕴气力,如行书最后那一钩,气韵凝淀皆在笔锋。
腕上忽地凝力,再一招“飞岚扶岳”飞挑而出,剑风震戾,她细思这一式,由手腕到剑刃,明明并无不同。
怎么就一个刁诡狠决、凶戾桀骜,一个剑韵端凝、清霁昭然,有如天壤了?
“好剑法。”有人朗声赞一句。
宁姚回头看去,是常剑秋。
瘦高的少年走近,拱手作揖,开口道:“在下无意冒犯,适才路过,见姑娘研习剑招,剑术精妙,便未出言相扰。”
宁姚还了一礼,“常教主过誉了。”
常剑秋低头,苦涩一笑道:“说来惭愧,我过去懒散,练剑总是敷衍了事,恣意玩乐,”
他顿住,想起过往种种,眸光一黯,“我若有姑娘一般的剑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杀却无能为力。”
他们一样是家破人亡的人,一样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样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也算同病相怜,宁姚哑然,不知如何安慰他,自己都无法释然。
“常宗主,年月悠长,时势瞬息万变,只要活着,就总有机会手刃仇人,告慰令尊英灵。”
常剑秋一愣,无数人劝他放下,劝他节哀,她是第一个和他说这番话的。
对方静静凝望着自己,面色清寒如冷月,素白清妍的面庞,眸光幽深,竟有几分隐隐绰绰的悲悯。
他低眉,抿抿唇道:“对,年月无穷,终有机会,”再扬首轻笑。
“多谢了。”
“听温长老说,你叫宁姚?”他有些腼腆,眼睛亮亮的,真挚而青涩,全然不是之前故作老成的模样。
所谓的一宗之主,也不过是个命途多舛的少年,家破人亡后被推上宗主之位,仓促担起了血海深仇,卷在刀光剑影阴谋诡算的最中心,成为正道魔道相互博弈的一枚棋子。
宁姚心头叹惋,望向他,轻轻点头。
常剑秋凝视她:“是……是哪个字?”
宁姚略一思索,“姚心安,月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