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地还未完全苏醒,浓稠如墨的夜色恋恋不舍地徘徊着,尚未完全褪去,山雾就如同汹涌的潮水般迫不及待地弥漫开来。这雾厚重且潮湿,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帷幔,将整个世界温柔又固执地包裹其中。每一丝雾气都饱含着水汽,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土地上,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如梦似幻,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
林河的身影在这雾霭中显得格外单薄。他穿着一件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布料粗糙,摩擦着他的皮肤,带来些许不适,但他早已习惯,仿若这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裤脚随意地挽起,露出被岁月和劳作刻满痕迹的小腿,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疤、老茧,都是他历经沧桑的见证。他的双脚踩在沾满露水的菜畦间,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那露水沁入他的脚趾,带来一丝微凉,却丝毫不能驱散他心中的沉闷与疲惫。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锄头,仿佛只是一具被生活操控的躯壳。
他手中握着一把生锈的锄头,那锄头的木柄被他的双手磨得光滑,却也掩盖不住岁月的沧桑。木柄上的纹理,就如同他手掌中的生命线,曲折而又充满故事。当锄头刮过板结的土块,发出砂纸打磨铁器般的细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对这艰难生活的一种无奈控诉。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三次翻整东边那垄地了,前两次满怀希望撒下去的萝卜种,总是在出苗时被野鼠无情地刨个精光,就像他生活中的希望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碾碎。每次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就会闪过一丝黯淡,那是被生活折磨后的无奈与无力,他的嘴角微微下垂,脸上写满了沮丧。
灶膛里的柴灰还带着些许余温,仿佛在诉说着昨夜的温暖。然而,昨夜煨的杂粮粥此时已经凝了层锈色的膜,看着毫无食欲。林河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木桌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他手中端着豁口的陶碗,就着这冰冷的粥喝了两口,粥的味道寡淡,如同他的日子一般毫无滋味。他的动作机械而迟缓,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思绪早已飘远。喝完粥后,他顺手把锅巴掰碎撒在篱笆根,似乎这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一种下意识的习惯。很快,十七只麻雀准时从老槐树扑棱棱地飞扑下来,为首的独眼灰雀总是格外霸道,总要多抢半粒米。林河看着这些麻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这也许是他在这枯燥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点乐趣,可那笑容中却饱含着无尽的苦涩。
菜园西南角的井台早已长满了青苔,那青苔绿得发黑,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领地。青苔滑溜溜的,稍不注意就会让人滑倒,就像生活中的种种陷阱。辘轳的铁链早锈死了,林河只能用麻绳拴着木桶打水。麻绳粗糙,磨得他的手心生疼,可他早已麻木。每次费力地将木桶摇上来,总少不得掺几片槐叶,就像他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杂质和无奈。用这水浇出来的白菜格外瘦小,叶脉泛着灰,倒像被烟熏过,就如同他的生活,黯淡无光,毫无生机。他看着这些白菜,心中满是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惆怅。
日头慢悠悠地爬到茅草檐尖时,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地细碎的光影。光影在地上跳跃,却无法照亮林河心中的黑暗。林河正坐在门槛上补蓑衣,他的双手粗糙且布满老茧,手指上还留着被新捋的蒲草割出的三四道血口子,殷红的血珠渗出来,与他灰暗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就像他身上背负的苦难,永远也摆脱不掉。去年的棕丝已经朽烂,新捋的蒲草又太脆,每一针每一线都充满了艰难。此时,蝉在苦楝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那声音尖锐而嘈杂,叫得人心里愈发烦躁。林河的动作突然顿住,他望着远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与怅惘。他突然想起墨九最烦这声响,往年这时节,那家伙早该往山里撒驱蝉符了。如今,物是人非,曾经的热闹与欢乐早已远去,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孤寂的世界里挣扎。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微微湿润,手中的针线也变得更加迟缓,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无奈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