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曾经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他想,为了留住正义,没有什么是他不能付出的。
但。
不是这样的。
很多时候,事与愿违,总不只是说说而已。
——第一次手上沾染鲜血的时候,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第一次在贝尔摩德的逼视下,对着满脸惊慌、无助掩唇哭泣的路人扣下扳机的时候,自己脸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一次,从尚且温热的尸体上,取走自己所需要的情报时,捏着那张被鲜血浸透的纸条,自己又对那个连代号都没有的临时搭档说了些什么呢?
降谷零不记得了。
在接受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后,有的人会连做很久的噩梦。
但。
他却从未有过。
——被组织接连不断派送的任务、以及千方百计掩藏自己卧底身份来暗中搜查情报耗尽了心力的人,又怎么配拥有梦境呢?
能睡着就已经是奢望了。
很多时候,他那根本不叫做睡眠,而应该称之为昏迷。
在组织里日复一日的扮演着堕落的情报贩子这一身份,降谷零几乎从未再想起过那些枉死在自己手里的无辜者。
虽然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一切都能坦然面对并且接受。
每天夜里,当他带着一身刺鼻到几欲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回到出租屋里时,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降谷零的心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块似的。
戴久了的面具终将会焊死在人的脸上。
很多时候,凝望着镜子里那个优雅微笑、眼底里黑泥翻滚的青年时,恍惚间,降谷零总会生出一股子荒谬的情绪。
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被割裂了。
波本、安室透、还有降谷零……他真的,能够一直清醒地,把这三者彻彻底底地区分开来吗?
或者说……
等到卧底任务结束、重新回归警察厅时的他,究竟是降谷零,还是波本呢?
降谷零不知道,也不愿去想某种可怕的可能。
他以为自己将从此独自背负那些痛苦的、沉重的、却让他堪堪能够记得自己的信仰与坚守的记忆,在这片无底的深渊中踽踽独行。
人是会被环境所改变的……
降谷零几乎是在虔诚地祈祷着,黎明,能在自己彻底被染黑、变得疯狂之前到来。
如果黎明无法到来,那么拥抱死亡也是可以的,对此他欣然接受。
如果说,在遇到冰酒之前,他对自己投身的这片黑暗只有痛恨与厌恶的话,那么冰酒的到来,无疑为这片黑暗点亮了一盏摇曳微弱的烛火。
冰酒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沉溺在杀戮所带来的虚假的快感之中的疯子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一株永夜中钻破土壤的金盏草,单薄脆弱的薄绿色,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显得那么扎眼,几乎让降谷零一眼就能将它从一片纯黑中分辨出来。
——冰酒很特别。
他跟那些冷酷残忍、歇斯底里的代号成员不一样。
他脸上总挂着三分笑意,无论与谁说话,语气都亲切而温和。
他很爱说话,甚至到了有些话痨的地步。与冰酒同居的日子里,降谷零总会听到对方絮絮叨叨地说着哪家餐厅的食物好吃,哪家店铺卖的围巾料子最好,又或者是给降谷零分享自己的粉丝们又在部落格或者line上怎么花式催更……与其他那些冷酷寡言的成员相比,冰酒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样日常又轻松的氛围有时会迷惑到降谷零,让他几乎分不清楚,自己目前究竟处于怎样恶劣的境地之中。
降谷零总是看不明白冰酒。
当然,也看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明明是一手策划了港口惨案的「上帝之眼」,明明是涉嫌杀害村田议员的犯罪分子……
但,降谷零却始终无法否认,当他看到,漫画里,冰酒对着自己那两个冤种同期软和了眉眼的时候,冰酒在任务档口毫不犹豫跳进湖水中救人的时候,冰酒一脸认真地承诺松田无论如何都会遵守承诺的时候……
甚至于,在回忆起冰酒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谎称自己“不敢杀人”的他「这样挺好」的时候……
降谷零的心里,一个念头止不住地生根发芽。
——或许,冰酒还有救呢?
或许,这个履历异常优秀、心思也异常透彻的青年,仅仅只是个误入黑暗的迷途者呢?
或许,他跟那些个从根子里就烂透了的疯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呢?
……
但。
这可能吗?
长久地身处黑暗之中,就连心跳似乎也变得异常缓慢。
降谷零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双目微阖,指尖跟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轻轻叩击着掌下的水泥地面,周而复始,枯燥乏味。
直到一声异响打破了这迫人的死寂。
嘎吱——
刺目的白光,转瞬间铺满了整间禁闭室。冰凉新鲜的空气随着大门的开启,席卷进了这个狭小沉闷的房间。
降谷零虚虚眯起眼睛,眼角滚落下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模糊的视线之中,有一个人影逆着光,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波本,你的禁闭结束了。现在马上调整好状态,有一个任务需要你立刻去完成。”
“啊。”安室透缓缓扬起唇角,露出个标准的波本式阴沉微笑,“居然是你亲自来接我啊……冰酒呢?”
干涩低哑的男声在他头顶响起,带着满满的恶意,柔声轻笑。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波本……”
“冰酒暂时停职,现在行动组的负责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