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言一个人坐于案前,思量了片刻,随后嗤笑一声,低头继续批阅案卷。
清明节这日,京城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小雨。
细细密密,犹如女子绣出的针脚。
顾不言下值后先去父亲墓地祭拜。
继而回府陪母亲一道用了晚膳。
隔壁的哭骂声就那般忽高忽低地传来。
“我的相公啊,你怎就死在了自己侄儿手里。”
“那个杀千万的,那个断子绝孙的啊。”
“我的相公啊,你化作厉鬼也别放过他……”
长一声,短一声,哀婉凄切、深恶痛绝,夹裹着雨天的潮湿与阴沉,听得人心头发闷。
冯氏提来一个食盒:“这是我新做的糕点,你带去世安苑,待夜间饿了再吃。”
“母亲不与我同去么?”
冯氏笑着摇头:“不去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耳朵也不利索了,不该听的也听不到了,倒是你,明日还要上值,别被搅了清静。”
顾不言握了握拳,终是没吱声。
“你也别怨他们,毕竟……”
冯氏说着又顿住,转而道:“反正他们也就只能过过嘴瘾,又不能将咱们如何,你莫放心上。”
“我知道了,母亲也早些歇息。”
他伸手接过食盒,与冯氏道安后便走出了门厅。
雨丝仍在淅淅沥沥地飘着。
带着夜间的寒凉,落得他满头满身。
他走得不疾不徐,却也是迟缓沉重。
已经三年了,每年的今夜,他都要这般狼狈离开。
是躲,更像逃。
但他心底并无怯意,有的,只是厌烦。
厌烦自己被裹缚在这些家族破事里。
如果能选择,他情愿卸掉一切姓氏。
唯愿做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
但襟抱初展,遗憾已成。
他并没选择权!
苍茫一生,他注定背负枷锁,也注定脚踩泥泞。
迎着细雨,顾不言行至府邸大门口。
还未及登上马车,忽见隔壁府邸跑出一孩童。
昏暗的光线下,孩童胖胖墩墩,满脸稚气。
他认出这是二房顾子善的孩子,名叫小墩儿。
隔着半丈的距离,小墩儿脆生生问:“你是我叔父对吧?”
他没吱声,静静地站在麻雨里。
小墩儿迈着短腿朝前行了几步,撅起嘴瞪着他。
瞪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爷爷也是你叔父,你杀了他,等我长大了,也要杀了你。”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语调,说到“杀”字时,却涌出一股独属于稚儿的力量感,让人莫名觉得冥冥中一切皆有天意。
一婆子从灯影里跑出来。
惊惶地看了眼顾不言,忙将小墩儿往后拉。
小墩儿不从,那婆子干脆一把将他扛起来,快步跑进了隔壁府邸。
那匆忙的背影里,也全是慌乱与不安。
顾不言自始到终不发一言!
夜幕深沉,将整个世界拢于其中。
门口的纱灯照下来,映得雨丝纷乱异常。
他驻足片刻,随后转身上了马车。
江潮赶车,往雨中世安苑的方向疾驰而去。
世安苑里。
金毋意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随后便自行沐浴、更衣、梳发。
成败皆在今夜。
若败,她自此再无法对顾不言近身。
若成,她也自此由少女变为妇人。
想到这些,她心头不禁有些紧张。
不由得一遍遍回忆布置的细节是否有漏洞,一遍遍设想待会儿如何诱顾不言就犯!
男女之事她虽无实际经验。
却也在书里读到过许多。
尤其在与许之墨成亲前夜,家中主母差人送来一本册子,叮嘱她要细细品读。
她不负所望,当夜便通读完册子。
由此对自己的洞房夜也多了几许期待。
成亲那日,她同样是这般沐浴、更衣、上妆。
只不过贴身穿的亵衣亵裤经过了特殊香料的熏制,闻上去轻盈温暖,如女子之体香。
喜婆说:“这世间男子,大多爱又香又美的女子,姑娘今儿个洞房,定也要从头香到脚。”
于是在她绞完脸上完妆后,喜婆还将香粉洒了她全身。
但那一日盛情的准备,并没有等来洞房。
等来的,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而今日这番功利的谋划,却是要奔赴真正的“洞房”。
只是“洞房”双方,并非是真正的夫妻而已。
金毋意看着镜中的自己,眸中竟溢出些许水光。
她对自己微微一笑,将那些水光狠狠地咽了回去。
梦时一直在前院的空地上舞剑。
从午后到夜间,一刻也未停歇。
身上汗水与雨水交织,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手中长剑如瀑、杀意滔天,一招一式皆狠厉决绝,一收一放皆置之死地而后生。
剑法难悟,人生难熬。
他似在与人斗,更似在与己斗。
直至有马车驶进世安苑,他才猛地收起招式,目如鹰隼地看过去。
那辆马车无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