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瑜摇摇头,脚步如风地追赶尸魔,二人的脚步声在偌大的道场内不断回响,直到距离越来越近——
“燕返。”
东野瑜毫不掩饰地轻声说着招式的名字,就好像刚才这尸魔也并不在意自己的招式是否会被反制一般。
不过说的是燕返,但实际砍出去的却是稻斩——是师范学习农民割稻子领悟的,一道非常简洁的杀人剑术,没有多余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戮,非常适合战场或者紧急时刻。
尸魔也是个实诚人,听到燕返两个字就按照燕返的出招动作来躲避,刚好撞在刀刃上。
噗噗!
“啊!!!你卑鄙!”
尸魔躲避不及,两臂被其根斩断,身体顿时失衡,摔倒在地板上。
像是重伤垂死,没有反抗之力那样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然而东野瑜看不到的角度,那双猩红的目光却越发癫狂,伤口中弥漫的死气开始慢慢收缩,颤抖。
他准备诈败引东野瑜过来,引爆自己体内蕴含的死气,哪怕杀不了眼前的白狐,把那些凡人都弄死给自己陪葬也好!
雨时刚才与自己斗那一场,法力绝难在这样磅礴的死气怨念下坚持太久。
这边是尸魔自己的向死而生。
但就在此时,尸魔心底那镇压下去原先是准备慢慢消化的枯朽灵魂却激烈地反抗起来,极尽仅剩的一点力量,如同彗星般闪耀,伴随而来的是一道苍老、坚定且沉稳的声音。
“天蓝一刀流,有马忠康,见参。”
“对付你这种邪魔外道还讲什么道义。”
东野瑜嘟囔着,拎着太刀,心中警惕不减,正要上前结果了他——尸魔这种东西,若不斩首是无法彻底斩杀的,哪怕有斩妖也是如此。
斩首之后还要将尸魔遗留的尸体以真火烧成灰烬,否则其身上凝聚的浓郁死气、怨念一散,便又是一片死地,迟早会有新的尸魔在这里诞生。
刚举起刀,却发现尸魔身上的气息变得熟悉起来。
东野瑜没有放下刀,随时准备砍下去,轻声问道:“是师范吗?”
尸魔一翻身,那张脸终于变得熟悉起来,猩红,苍老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绝妙的剑术,你已可自称剑圣了,阿瑜,得想一个绝妙的称号才行,我觉得白狐剑圣这个名号就很威武。”
东野瑜先是一愣,随后有些无语:“都这个时候您还说这个”
这名字实在有些难蚌,和师范的天蓝剑圣一样朴素,东野瑜略过不谈,跳转话题问道:“那尸魔如何了?”
“我勉强将其压制,不过时间不多。”
有马忠康身体双臂被斩,起身却也不费丝毫力气,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来。
东野瑜仔细感受一番,此时确实是师范的意志成了主导,便暂时放下了刀。
道场也破碎消散,二人来到一条河床宽大但水深很浅的水畔,这里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平坦巨石,灿金的明媚阳光从树叶间隙洒落,躺在上面休息偷懒一定很舒服。
周边生长着不少野生紫阳花丛,一团团如同绣球般的紫色花团在月华中摇曳。
对面是一座岛国战国时代的村落,茅草房,水车还有劳作的农民,妇女们唱着古代的歌谣插秧,一些男人则敲锣打鼓应和。
这都是东野瑜对于岛国战国时期的印象再加上有马忠康自己的记忆补充而来,因而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有马忠康环视一眼,露出怀念的神色,笑了笑:“福神川啊,作为埋骨地也好。待我去之后,阿瑜你将尸身焚毁,骨灰便撒在福神川中吧。”
“我知道了。”东野瑜持剑侍立一旁,点点头。
“时间不多了,这便开始吧。”
“此身罪孽无数,实在羞愧难当,该当剖腹,以谢罪于众生天地。”
有马忠康跪坐在河畔,轻声说着,随后侧过脸看着东野瑜,露出促狭的笑意,肩膀扭了扭。
“不过手没了大概是没法剖腹,只好有阿瑜你直接斩首了。”
“您已经做好准备,再无留恋了吗?”
“见了老友,也解了心结,没留恋了,为师只觉得很累,很想休息。临走之前,能有徒弟你来当为师的介错人,再好不过。”
东野瑜沉默数秒,握紧澄明一文字长光,缓缓举起,朦胧着仙光的长刀在太阳下寒光湛湛。
有马忠康浑然不知死之将至,温柔的目光在那些插秧的少女中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在唱着歌谣,偶然间起身,与老者的目光对上。
一瞬间,她似乎接受到了老者想表达的一切情绪,于是露出笑容,伸出满是泥泞的手。
“一起走吧,阿忠。”
恍惚间,耳畔似乎响起千百年前那位少女温柔清脆的声音,老人下意识想走过去,
噗!
视线飞旋,最终定格在一团紫阳花前,
也好,也好。有马忠康长舒了一口气,安然闭目。
天蓝剑圣,于此安息。
福神川的幻境如柳絮般飞散,东野瑜重新出现在福知山城北门外,此时洪水已经消退,地面狼藉一片,满是泥泞,城中则悄无声息,一片死寂。
身着白衣的剑士也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叼着太刀的白色狐狸。
东野瑜看着身前已经没了声息,只余下可怖死气与怨念的尸体,沉默不语,心中不断念诵清静经。
哪怕自己已经见惯凡人的生离死别,但亲手将自己的师范斩首,哪怕这正是他希望的,对于心灵冲击却还是相当巨大。
东野瑜在原地等待了片刻,没有立刻烧掉尸体,想着等有马则宗过来再说,他作为师范的子孙后代,在场的唯一亲属,总要和他交代一番再做处理才合适。
眼下尸魔已除,剩下的死气只要好好净化,也翻不了多大的浪花。
不多时,
雨时带着诸多凡人走了回来,他脸上带着笑容,似乎不为老友的彻底死去感到悲伤,反而很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