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雨,在天地间织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帘,水雾迷蒙,山林隐隐绰绰。
京郊的官道上,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飞驰而过。
车窗的流苏帘子被掀起来,宁姚探出一截手臂去,雨点落在她掌心、腕上。
“小心受寒。”
说话之人把她胳膊拽了回来,帘子重新垂下,遮住了漫天风雨。
她百无聊赖地倚着车壁,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中年男人:“阿叔,宝瓶州好玩儿吗?”
宁文苦笑,他们是被贬离去往宝瓶州,哪里有的选,还要累及宁姚一同颠沛流离。
他摸了摸宁姚脑袋顶,含笑回道:“好玩儿。”
“和家里比呢?”
宁姚不依不饶,十岁的小姑娘,未生闲愁,也不懂长辈的仕途偃蹇,烂漫看着他。
宁文心底轻叹,柔声道:“那有很多新奇玩意儿,比如傀儡戏,我们去求槐叶,听说大槐树可神奇了呢。”
宁姚心满意足,打起帘子向外望一眼,惦记起街边的傀儡戏来。
一路雨声潇潇,间杂了马蹄声,远处不时传来一阵沉闷的雷鸣。
马车却突然停住,车身猛地一倾,外面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
车内的人东倒西歪,刚稳住身形,宁文扬声唤外面的车夫,话音未落。
车夫便仰跌了进来,胸口一支弩箭,贯穿了身体,去势不减,狠狠钉入车厢的地板上。
他脸色一变,宁姚还没来及细看就被揽入怀里,遮住了眼睛。
隔着重重雨帘,遥望着对面的人——七八个黑色劲装的人,披了蓑衣,脸被斗笠遮住。
对面一人扬声道:“宁大人离开剑气长城之时,便该想到今日。”
宁文立在泼天的雨幕中,衣衫早已湿透,他不卑不亢地看着那些人,说道:“今日又如何?!你们打压宁家、倒行逆施,终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对面的人不再废话,抽出佩刀冲过来。
“带小姚走。”
宁文急急回身喝一句。
宁姚被带下车拉着在雨中疾奔,深一脚浅一脚,泥浆溅满了鞋袜。
她回头望一眼,雨水糊了满脸,看见一把宽刀骤然没入宁文胸前,刀身抽出时沾满了鲜血,被雨一浇,转瞬无迹。
她的叔叔,写得一手钟王小楷,填得几阙伤春悲秋的小令,不过一介书生。
除却一腔热忱和满腹策论,别无其他,如何挡得住这些家族豢养多年的杀手。
“阿叔!”
她一面声嘶力竭地喊,一面被丫鬟死死拽着往前跑。
没几步,丫鬟身子一矮,跪倒在地上,一柄弩箭自她后背射入,箭尖自胸前穿出。
她犹竭力推宁姚,哀声说道:“快走……别回头……”
宁姚怔愣地唤了一声“小盈”,跌坐在地,铺天盖地的雨,砸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木然回首,觑见远处一个黑衣人架了弩,一支箭直直对着她。
那人一扣弩栝,弩箭撕裂雨幕直冲她眉心而来,破风逐电,快若流星。
宁姚只来得及下意识闭上眼,紧接着听得一声金石相击之声,她骤然睁眼,见身前地上插了一柄长剑,寒气森然。
那柄剑入地三寸,阻挡这石破天惊的一箭,剑身犹颤动不止。
一个人自远处山坡跃下,斗笠遮了大半张脸,他拔出地上那柄剑,飞身上前,跃入那群人中间,剑光翻飞,招招直取命门。
小盈惯梳的发髻散开在遍地污泥里,玉簪断做了两截……眼前种种忽然飘渺起来,雨声同刀剑声也忽地渺远了,极不真切。
宁姚倏地坠地,耳边的雨声骤然沸反盈天。
她哑声再唤了声,身子剧烈发颤,几乎是扯着小盈逐渐冰凉的身体,终于泣不成声。
为什么,剑气长城容不下宁家,未曾谋面的圣人也容不下他们,为什么有人能杀人连眼睛都不眨。
宁姚从怀里掏出一方早湿透了的帕子,拭去小盈脸上的污泥和血迹,替她拢了拢额前的发。
救她的人拎着一个黑衣人到她跟前说道:“给你个手刃仇人的机会,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