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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咎由自取(2 / 2)

‘此人的核心诉求,是借治瘴大功调离海岛。’

而“盐工作乱”只会在中枢诸君案上,为这份功劳蒙上阴影。

所以,王弘业事后顶多杀几个带头的盐工;

留下的烂摊子,则交给继任者头疼去。

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不会有怨气。

试想一下:

高高在上的一州刺史,尊贵的太原王氏,事后得知,自己险些被一介乡土豪绅玩弄于掌心……

陈家的覆灭固然能平息部分怒火,但陈家的财物才是能带着北上,去长安赴任的高级慰问品。

‘给王弘业多分钱,给项校尉拿些地……剩下的,得看郑家态度。’

黄举天要考虑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陈延雷虽死,陈延风仍在逃。

崖州?

振州?

安南?

‘陈延雷死前说的,会是实话么?’

无论陈延风想逃到哪里,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传令下去。”

黄举天对身旁的义子说道:

“派人前往振州,通知郑家人严查过往船只。

“陈延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部曲们依令行事,匆匆赶往土坡——

马匹已被骑兵悉数骑走,他们只得借驴代步。

此时,黄举天身边仅剩三十余名义子。

众人席地而坐,一边等待火势熄灭,一边等候骑兵复命。

夜晚纵马追击本就是险事。

被追赶者若点亮火把,便会成为显眼目标;

若不点火把,则极易摔入沟壑或撞上树木,遭受更重的伤害。

再加上黄举天严令义子们,骑马追逐不得超过两个时辰,此事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果然,后半夜时分,骑兵陆续返回复命。

除成亮射杀一人外,陈家那边还有三名未点火把的骑手,因坠马而亡。

——死者中并无陈延风。

对于另外四名敌人逃脱的情况,负责追击的几名部曲纷纷跪地,请求义父降罪。

黄举天却并未责怪他们。

陈家的马匹养精蓄锐多时,而己方的马匹从城内奔波至此,多少有些消耗。

更何况,他绝不愿见到精心培养的义子,因黑夜疾驰而摔死沟中——

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能做的我都做了,陈延风是死是活,便看天意吧。’

黄举天心中暗想。

客观而言,此人头脑愚钝,远不及陈延雷;

即便活着,对黄举天的威胁也有限。

黎明将至。

天际响起闷雷。

紧接着,八月的暴雨倾盆而下。

陈家宅邸的大火,在雨水中迅速熄灭。

而数十里外,一位淋雨者胸腔内的怒火,却愈发高涨。

“恨!”

“好恨!”

“心好恨!”

仇恨的分量过于沉重,几乎要将陈延风压垮。

首恨罪魁祸首——

黄巢。

佯装显赫,欺骗陈家在先;

高举屠刀,破家灭门在后;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二恨亲弟陈延雷。

倘若三日前他能把话挑明,让自己去向林大娘子求援,而不是借口处理盐货纠纷,自己怎会一时兴起买卖幼女之心,归家自投罗网?

分明是弟弟不信他能守口如瓶,参与谋事!

更可恨的是,弟弟还亲手杀了最爱自己的祖父……

说什么为了陈家,为了他?

“骗子!”

陈延风咬牙切齿:

“真为了我好,就该跟我一起逃,何必再管家中那帮人!”

三恨自己。

办事无能,玩心深重,遇事不决,性子软弱,又贪恋长辈的宠爱,固守嫡长子的身份不肯放权。

若是早两年,他能主动以弟弟马首是瞻,陈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此刻,陈延风紧握缰绳,双腿不停地踢在马腹上。

前路一片黑暗,他仍如白日般疾驰。

纵使灌木从脸上擦过,马腿踩入泥坑,他也不肯降速,只将这段逃亡之路,当成某种上天布下的试炼——

若他陈延风今夜落马,说明“天要亡我”,只能死后化作厉鬼,再向黄巢索命;

若他陈延风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则说明天意在他;

他必能吸取教训,卧薪尝胆,来日报仇雪恨,将那些北方佬挫骨扬灰!

终于——

天亮了。

虽然陈延风面上、脖颈处,全是刮擦的血痕。

但他没有摔下马。

他还活着。

陈延风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与释然。

这便是不容置疑的天命!

他放慢马速,发现自己已进入万安州地界,两旁是连绵不绝的槟榔林。

槟榔树高大挺拔,枝叶繁茂,树冠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

陈延风正打量着四周,忽然看见路边坐着一对母子——也可能是祖母与孙儿。

老妇衣衫简朴,身旁放着一篓刚采下的槟榔,正用粗糙的手捧着饭碗,给那约莫五六岁的小孩喂饭。

劳顿一夜的陈延风,看得肚子咕咕作响;

便翻身下马,口气生硬地索要水和食物。

头发花白的老妇低下头,恭敬地将水和食物递了过去。

陈延风坐到对面一棵槟榔树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一面吃,一面注意到,那小孩时不时转头看他,与老妇低声交谈,似乎对他颇为好奇。

陈延风皱了皱眉,觉得那小孩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思索间,那老妇忽然站起身,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缓缓向他走来。

陈延风以为她是来讨要赏赐,便不耐烦地抬手往夹袋里摸索。

谁知,老妇的声音轻柔,却带满满的寒意。

“可是你伤我儿,害他去掉半条命?”

春秀露出手中的削皮刀,划过陈延风的喉管。

陈延风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春秀退后半步,冷冷地看着陈延风抽搐的身体,直到彻底不动。

晨光透过槟榔林的枝叶洒下,照在陈延风死不瞑目的脸上。

他的眼中仍残留着不甘与惊愕;

显然无法相信,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

文崽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低声问道:

“阿娘,要把他跟阿爷埋在一块吗?”

春秀摸了摸儿子的头:

“不用,他没你阿爷坏,扔路边就行。”

很快,春秀在尸体的衣物中,搜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信件。

速看之后,她抱起文崽,轻声道:

“今日不去主家了。我们回澄迈,有要事禀报黄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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