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敢!”小坂怒吼道,伸手便要去夺回军刀。然而,惠子此刻已然被怒火冲昏头脑,她双手紧握军刀,刀身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那寒光映照着她愤怒的脸庞。“我为何不敢!你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今日定要让你血债血偿!”惠子嘶声喊道,手中的军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小坂砍去。小坂连忙侧身闪躲,军刀擦着他的衣袖划过,割破了布料。“疯了,你疯了!”小坂叫嚷着,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恐惧。他开始在茶室中四处躲避惠子疯狂的攻击,茶桌上的茶具被撞得七零八落,碎片散落一地。
而此时,雅子原本稍稍平静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而迷茫。小坂的出现以及眼前激烈的冲突,宛如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她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突然,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抱住头,像是在抗拒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恐怖画面。
“不,不要……别过来……”雅子的声音充满绝望与恐惧,她在茶室中慌乱地四处游走,脚下被散落的茶具碎片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惠子听到雅子的叫声,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去搀扶雅子。就在这一瞬间,小坂瞅准时机,他猛地冲向惠子,双手死死抓住惠子持刀的手腕。两人开始激烈地争夺军刀,惠子用力扭动身体,试图挣脱小坂的控制,而小坂则咬紧牙关,双手如铁钳一般,不肯松开分毫。狂风依旧在外面肆虐,吹得茶室的纸门噼里啪啦作响。庭院中的垂枝樱被吹得几乎要折断,更多的花瓣如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雨滴如子弹般砸在屋顶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人间悲剧奏响最后的挽歌。
雅子跌坐在满地碎瓷中,军刀寒光掠过雅子涣散的瞳孔时,南京城垣断裂的影像突然刺穿记忆封印。她终于看清在无数个睡梦中那个总在硝烟中模糊的身影——不是披着将官披风的小林,而是一个穿着德械师军装的年轻军官。茶碗碎片在掌心割出血痕,却不及此刻记忆复苏的剧痛。她蜷缩在唐纸屏风下,惊鹿竹筒的叩响突然化作南京保卫战的炮火——弹片削断旗杆那日,小林将军的军靴踏过她昏迷的身体,染血的将官披风盖住了她破碎的旗袍。
“原来……一切都错了。”雅子看着自己颤抖着染血的双手,喃喃自语着。惠子的军刀哐当坠地,刀柄残菊纹正与小林家佛龛供着的阵亡通知书重叠,暴雨穿透纸门,将《金陵胜景图》上秦淮河的朱栏冲成血溪。雅子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断裂,玉碎声惊醒了佛堂深处的座钟。当德国钟摆第七次划过樱花纹时,她发间簪着的紫金山松针正巧落在惠子脚边。小坂快步走向雅子身边,他伸手将雅子揽在怀中,轻声安抚着怀中精神已然不太清楚的人。门外跪坐着的秋子透过纸门的缝隙看着屋子中的情形,一把拉开纸门,冲着屋外喊叫起来。
当急救车的警笛刺破雨幕时,暴雨冲刷着回廊下的《金陵胜景图》,秦淮河的朱栏在血水中晕染成富士山的轮廓。暴雨将院中还未完全盛开的八重樱树上的花骨朵冲刷得四散飘落,惠子在雨幕中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眼泪混着雨水滴落,她仿佛看见那个在南京握着军刀、一副胜利在望的日本军官。小林夫人静静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秋子不断哀求惠子进屋避雨却被视若无睹,手中的檀香佛珠不断在指尖滑动。小林夫人指尖的檀木佛珠突然绷断,紫檀珠子滚过积水青苔,在惠子脚边拼凑出南京城的经纬线。她望着雨中雕塑般的惠子,枯槁的手指突然攥住游廊悬挂的惊鹿竹筒——竹节里藏着的关于昭和十二年南京的战报正渗出暗红血渍。
“惠子。”小林夫人轻声唤着惠子,“你听这雨水打在金襕帷帐上的声音,像不像那年南京城墙上坠落的铜铃?”她将浸透血渍的战报抛向雨中,泛黄的纸页在半空展开徐州会战的进军路线图。惠子突然弯腰拾起染血的南京云锦碎片,带着一丝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悲哀,缓缓开口道:“原来我们都困在1937年的南京。”暴雨中的八重樱突然逆时绽放,急救车的鸣笛声突然变调,仿佛化作当年在南京幸存者的哀嚎。
梅雨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蜿蜒成泪痕,病房青瓷瓶里的早樱却逆时绽放。小坂削苹果的刀刃突然停滞,果皮螺旋纹裂成两截——就像徐州会战地图上被撕裂的包围线。雅子望着他缠满纱布的手,那些从掌心纹路渗出的血丝,正顺着纱布经纬编织成紫金山的地貌。
“喝药吧。”小坂捧起药碗时,青瓷裂纹里的褐色药渍像极了秦淮河支流。雅子低头啜饮的瞬间,瞥见他军装第三颗铜纽扣上凝着的血痂——那夜他慌乱中从医生手中抢过药瓶,却因着急徒手将药瓶捏碎,碎玻璃扎进掌心的形状恰似南京城墙的箭垛。
惠子推门时带进的风掀起病历本,泛黄的《金陵胜景图》残页正巧盖在体温记录表上。她看着小坂用没受伤的手为雅子调整靠枕,指节上的茧子蹭过丝绸枕套,发出南京云锦被战火炙烤的窸窣声。发现惠子来了,小坂紧张地站起身,却不小心扫落床头柜的止痛片,锡盒滚到惠子褐色小羊皮短靴边。
“对不起,嫂嫂可好些了吗?”惠子将带来的鲜花和新鲜水果放在床头柜,雅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微笑着说道:“好多了,这几天还要多谢小坂君的照顾。”小坂的军靴在地板上碾出吱呀声响,他弯腰拾药瓶的姿势与当年在南京废墟里翻找幸存者的姿态重叠。雅子望着他后颈新结的痂,突然想起昏迷时耳边萦绕的苏州评弹——那是小坂彻夜守候时,用生硬的中文哼唱的扬州清曲。
“请用茶。”小坂将白瓷杯递给惠子,看着杯底沉淀的雨花茶梗拼出富士山的倒影,似乎还能闻到那带着昭和十二年南京军部庆功宴的清酒气息。惠子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礼貌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坐在雅子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茶杯放在膝盖上。雅子微微坐起,目光柔和地看向小坂,又转向惠子,轻声说道:“惠子,我知道过去发生了太多不堪的事,可经历这一切,我想明白了。如今,我愿意接纳小坂君,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解脱。”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释然。
惠子微微一怔,目光在雅子和小坂之间来回游移,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雅子那带着几分憔悴却又满含温柔笑意的面容,又瞥向小坂,只见他低着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紧张。惠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嫂嫂既然心意已决,我自是尊重。过去的种种,也该放下了。”她的语气虽还有些生硬,但面上的敌意已悄然褪去。
小坂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他走到雅子床边,单膝跪地,握住雅子的手,声音哽咽:“雅子,谢谢你愿意原谅我。我发誓,往后余生,定当倾尽所有,好好照顾你,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悔与坚定的决心,在病房中回荡。
雅子轻轻抚摸着小坂的头发,眼中满是温柔:“不必如此,只愿我们都能忘掉过去的伤痛,好好生活。”她转头看向惠子,“惠子,你会祝福我的,对吗?”惠子微微点头,眼眶微红,“嗯。”她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艰难地穿过云层,洒在病房的窗台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彩虹。阳光愈发耀眼,洒在众人身上。窗外,雨后的天空格外湛蓝,几缕白云悠然飘荡,恰似此刻众人渐渐平静的心绪。而病房外的那株早樱,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得愈发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