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叶铭搀着叶天威朝着后山走去。</p>
外人不知道的，可能还会觉得祖孙关系很好。</p>
“妈，别担心了，他如果想杀爸，不会等到现在的。”叶云霞顶着肿成猪头的脸还在宽慰老夫人。</p>
“我怕你爸爸想不开，故意激怒他。”老夫人有些担忧的说道。</p>
叶云霞同样忧心忡忡。</p>
叶铭在老爷子一生之中最快乐，最巅峰的一天，剥夺了他所有的权势，地位，财富，梦想。</p>
这种从有到无的巨大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p>
叶铭扶着叶天威走了许久，叶天威有些累了，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p>
“你不担心我跳下去？”叶天威看着站在五六米远处，正在眺望某个方向的叶铭询问道。</p>
“当然不会，他们都不了解你，你这个人啊，太怕死了，你若是想死，早就死了，哪有后面这么多事。”叶铭笑着说道。</p>
叶天威沉默。</p>
“我是你爷爷！”叶天威突然这么说道。</p>
“我从不否认！可你也是我的仇人。”</p>
叶天威面色闪过一丝黯然。</p>
“哈哈，老爷子，你是不是想装作后悔这么对我爹和奶奶了。”叶铭笑的十分开心。</p>
“不是装作！是真的后悔了。”叶天威面色悲怆，忍不住的说道。</p>
“你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没有杀死我爹，结果让我出生了。”叶铭毫不客气的戳穿他的谎言。</p>
“你这么想正常，我年轻时也不理解自己的爷爷和父亲。”叶天威一脸慈祥的看着叶铭。</p>
叶铭强忍着自己的笑容，递给老爷子水壶。</p>
“有的时候，我看您真的会发自心底的佩服，哪怕身处险境，你也没有丝毫自暴自弃，反而抓住每一个生机。”</p>
叶天威泯了一口，然后忍不住咳嗽几声，面色苍白。</p>
叶铭看到这一幕，转身蹲下。</p>
“上来吧！”</p>
叶天威爬上叶铭的后背，两人继续朝着上方走去。</p>
“你其实是个好孩子。”叶天威继续说道。</p>
“你是在精神控制我吗？那你可能会很费劲。”叶铭笑道。</p>
“我能感觉到，你并不想杀叶家人。”叶天威这么说道。</p>
叶铭没有回答，山上有些荒芜了，有些树枝无规则的生长，路有些难以辨认了。</p>
“你奶奶把你教的很好，哪怕进入了叶家这个大染缸，你内心仍然保持着一丝纯良。</p>
这也是你能有朋友，有爱人的原因吧。</p>
叶家人真正对你不好的，想要找你的，其实只有那么几人，剩下的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p>
所以你不忍心害死他们。</p>
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p>
噗呲！</p>
叶铭忍不住笑出了声。</p>
“爷爷，我在迷雾之地放出弱水，淹没土地何止千万里，牵连生灵数以百万计。</p>
迷雾之人称我为迷雾魔主，你说我善良。”</p>
“是他们逼你的吧，如果不是你面对生死危机，是不会这么做的。”叶天威补充道。</p>
叶铭没有搭话。</p>
“哈哈，你看到了吧，叶铭，这才是真实的你，你的外面漆黑无比，但是内心却是白的。</p>
就像你自己所说，同样有献祭可以获得寿命的事情，你是不会做的。”</p>
“老爷子，你不用试探我了，我是不会杀你的。”</p>
两人一阵唇枪舌战，叶家老宅已经出现在面前。</p>
“很多年没回来了吧？”叶铭轻声问道。</p>
叶天威没有回答。</p>
“小的时候，山路陡峭，我爹就会背着我走，我还不懂事，来回动。</p>
每次到家，爹都是满头大汗。</p>
奶奶告诉我，以后等你爹老的时候，你也要背他啊。</p>
我懵懵懂懂不明白那是多么大的责任和耐心，只是嫌累，哭闹着不答应。</p>
现在想来，若是能真背他一次，该多好。</p>
我想这也是每个儿子对父亲的复杂情感吧。</p>
所以，今天我背您一次，就算替我爹对你尽孝了。”</p>
叶铭说完这句话，天空骤然一暗，寒风萧瑟，吹卷落叶。</p>
叶天威只感觉浑身冰凉，下一刻天空之中竟然飘落雪花。</p>
九州才刚刚入秋，如果要下雪，最少还要两三个月。</p>
可是如今关财村后山竟然下雪了。</p>
是叶铭的情绪在影响四周的天气。</p>
叶铭推开大门，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是一个时日无多的老人在病床上的呻吟。</p>
左侧的门扉竟然直接掉落下去。</p>
叶铭离开这里已经十一年了，十一年的时间。</p>
整个老宅荒芜的不成样子。</p>
地面的砖石破碎，草木爬满了小半个院子。</p>
枯黄，死寂遍布。</p>
“奶奶在世的时候常说，要有人气，否则房屋荒废的很快，原来是真的啊。”叶铭喃喃自语。</p>
随即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将杂草一个个拔掉。</p>
然后才带着叶天威走入屋内，屋内更加残破，甚至几个木质桌椅已经被虫嗑的倒塌。</p>
叶铭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继续背着叶天威朝山上走去。</p>
“还要去哪里？”叶天威疑问道。</p>
“来都来了，不见见我奶奶和爹吗？起码要见见太爷爷吧。”叶铭解释道。</p>
“我不去见！不去见！”叶天威突然就像被撕掉伪装的变色龙，陷入慌乱之中，来回挣扎。</p>
叶铭才不管这些，背着叶天威一路走到了半腰位置。</p>
本来为了狩猎建的小屋竟然还在，就是无法住人了。</p>
叶铭带着叶天威来到了叶家的祖坟附近。</p>
然后将叶天威放了下来。</p>
叶天威转身就要朝山下跑，叶铭也不理会，走上前去，将杂草一一拔出。</p>
将准备好的金粉漆拿出来，然后一字一字的描着上面的文字。</p>
“奶奶，爹，我和爷爷回来看你们了，我长大了，还有个儿子。</p>
当然他不想继承叶家的姓氏。</p>
其实也挺好，叶家的人都没感情的。</p>
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很好，平平安安的。</p>
吃也吃的好，睡也睡得好。</p>
身边有好多好朋友，大家待我也很好。</p>
就是现在想你们的次数都变少了。</p>
别生我气啊！”</p>
叶铭碎碎念，平淡的语气，再没有了撕心裂肺的疼痛。</p>
反而是一股股思念如同潺潺的溪流涌动。</p>
虽不激烈，但却留下痕迹。</p>
没有多久，叶铭完成了所有的一切，转头望向身后。</p>
叶天威大汗淋漓的呆坐在原地。</p>
叶铭轻轻挥手。</p>
叶天威不受控制的来到了叶铭身前，整个人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在了奶奶的坟前。</p>
“道歉！”叶铭淡淡的说道。</p>
“相看两厌，你让我出现在她坟前，只是让她更加伤心罢了。”叶天威额头抵在地面，冷声说道。</p>
“我知道，可是做错要认，这不是您教我的吗？</p>
我没有让你干什么，我只是希望你给我奶奶和爹道个歉。</p>
仅此而已。”叶铭耐心的解释道。</p>
“可是……”叶天威费力的说道。</p>
“我没错啊！”</p>
叶铭脸上笑意更浓。</p>
“我不想一辈子泥土里刨食，我对这片土地没有一点点感情。</p>
你知道吗，我是我们村子学习最好的，但是家里穷，上不了学。</p>
我只是不想死，我只是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有什么错吗？”叶天威声音威严的质问。</p>
“所以你可以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叶铭问道。</p>
“夫为妻纲，我做事，难道需要给她解释。”</p>
“我大姑是怎么死的，我爸爸是为什么痴傻？”</p>
“他们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要回来有什么问题。”叶天威声嘶力竭的大喊。</p>
叶铭陷入沉默，只是盯着叶天威，似乎生怕他从他眼前逃跑。</p>
“你若真的不觉得错，刚刚就不会跑了，你不会不敢见他们了。”叶铭这般说道。</p>
叶天威的身形一颤。</p>
“你知道，我觉得最恶心的是什么吗？”叶铭问道。</p>
也不等叶天威回答，他缓缓开口。</p>
“就是明明你把我爹变成痴傻的，但是却又嫌弃他是个傻子。</p>
为什么加害者可以理所应当的鄙弃受害者呢？”</p>
叶铭笑眯眯的眼神微微一凝，一股股寒光四射。</p>
叶天威没有回答。</p>
叶铭也不再多说。</p>
他轻轻的朝着叶天威心头一点。</p>
下一刻，他的每一个肌肉似乎都像有了自主意识。</p>
妄图逃过自己的肉身。</p>
这种痛苦比凌迟还要严重千百倍。</p>
他的脸色通红，青筋暴起，双眼突出，似乎要死了一般。</p>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要经历这一种蚀骨之痛。</p>
你只要跪在他们的墓前，说上一句我错了，你的痛苦就会缓解一分。</p>
直到你说一百遍，你的痛苦就会消散。”叶铭解开了对叶天威的控制。</p>
他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蜷缩着身体，无声的大喊。</p>
“我…没…错！啊！”叶天威嘶吼的大喊。</p>
叶铭摇了摇头，然后就走下了山。</p>
他来到一家门前，乌小七已经等在了这里，手里拿着一些礼物。</p>
“回去告诉你爹，我说了，等我回去处理肴州州长的位置。</p>
他再做那些小动作，会让我生气的。”叶铭数着手里的礼物，不经意的说道。</p>
“老板，我……”</p>
“我不是在问你，而是在告诉你。”</p>
“我知道了！”乌小七深深地鞠躬，连忙承诺。</p>
叶铭看着礼物正合适，于是敲响了大门。</p>
“谁啊？”里面传来大虎的声音。</p>
“是我，叶小雀，来看胡爷爷了。”叶铭说道。</p>
“哎！来了，来了。”大虎连忙打开大门，将叶铭迎了进去。</p>
胡家的老宅翻修过，更为整洁，面积也更大。</p>
叶铭走了进去。</p>
屋内已经有了很多人，空气不太流通，有着一股淡淡的。</p>
腐朽的味道。</p>
叶铭仔细看去，都是胡青龙的子女。</p>
两儿一女。</p>
叶铭一个个的打着招呼，然后走到了床前。</p>
胡青龙早已没了当年那种强悍的模样，身材枯槁，面色惨白，无比虚弱。</p>
“胡爷爷！”叶铭握住了他如同鸡爪一般枯槁的手，打着招呼。</p>
胡青龙费力的睁开眼睛，眨着眼睛，双眼慢慢有了神。</p>
“什么病啊？”叶铭低声问道。</p>
“老年病，本来身体好好的，摔了一跤，脊柱挤压住神经，就瘫了！”胡二叔解释道。</p>
“怎么不去医院呢？”叶铭又问道。</p>
众人脸色不好。</p>
“爹自己不愿意去看！嫌浪费钱。”胡大叔这么说道。</p>
床边的老伴欲言又止，被胡小妹拽了拽衣服，也就不再开口了。</p>
叶铭低头看向胡青龙，胡青龙眼中神色很复杂。</p>
“老人家年纪大了，心疼钱很正常，但是能治还是得治。”叶铭拍了拍他的手，淡淡的说道。</p>
“你说治就治啊？钱哪里来啊？你给啊？”胡小妹颇为泼辣的说道。</p>
叶铭笑了笑。</p>
“我给……”</p>
众人不由得一阵惊讶。</p>
“我给个屁！”</p>
众人脸色羞红，被叶铭突然的粗俗语言刺激到。</p>
“叶小雀，别以为你去了大城市赚了钱，就敢无视我们，你信不信我……”胡大叔咒骂的声音骤然一停。</p>
叶铭低头安慰胡青龙，手中的长枪闪烁寒芒。</p>
“叶小雀，你在外面还真的学会了一些本事了，你以为你是你那个死鬼爷爷是吗？</p>
我就在这里，你开枪啊！你敢……”胡大叔手握着叶铭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p>
砰！</p>
子弹划过胡大叔的耳朵，留下一道血痕，一些头发直接被烤焦。</p>
“啊！”胡小妹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又噎了回去。</p>
因为手枪已经指向她了。</p>
“救救他吧，算我求你们了。”叶铭笑嘻嘻的看着众人。</p>
“有钱，有钱，爹有几十亩土地，每年都攒了一些钱，去年他还给老三买了一套房子呢，卖了就有钱了。”胡大叔连忙说道。</p>
“凭什么卖我家房子，你是老大，要卖也该卖你家……”</p>
真是神奇，面对枪械的威胁，三人竟然还能吵了起来。</p>
叶铭不理会这一切，慢慢的为胡青龙盖上被子。</p>
“放心，能做手术，你还能再活几年呢。”</p>
胡青龙嘴巴一开一合。</p>
叶铭侧着脑袋，慢慢倾听。</p>
“对…不…”</p>
“这个年纪了，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了，好好治病，多活两年，小的时候多谢您照顾我，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了，保重。”叶铭慢慢的离开屋子。</p>
他刚刚离开，肴州最好的医院的救护车就停在了胡家门口。</p>
医护人员直接抬走了胡青龙。</p>
胡家三兄妹一阵问东问西，直到医护人员承诺这是不花钱的，他们才罢休。</p>
这个时候，他们才想到叶铭。</p>
可此时，他已经回到了后山叶家的墓地。</p>
而叶老爷子已经恢复如常了。</p>
叶铭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