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来苦水乡将近三年,还从未去过乡中学。</p>
乡中学不在乡政府,而是在与乡政府隔了至少有三里路的一个老庵堂里。</p>
所谓庵堂,就是吃斋修行供奉菩萨的地方。</p>
上世纪七十年代,庵堂被用作了办学。成立了苦水乡初级中学。</p>
庵堂未拆,至今还保留着原貌。上世纪八十年代,县里拨了一笔专款,给中学修建了一座礼堂和一个未硬化的操场。</p>
并修建了一个能容纳三百学生上课的教学楼。</p>
自那以后,县里再未给学校拨款了。再后来,县里要求撤销苦水乡中学,合并到其他乡镇中学去。但被魏龙据理力争后,才没有撤销。</p>
魏龙今晚没叫任何人。连李亮都没叫。</p>
他只叫了陆天明一个人。</p>
魏龙的家就在乡政府旁边。是一栋自建房。</p>
据说,魏龙建这座房子的时候,还欠下了不少的债。这两年才还清。</p>
菜是家常菜,酒是自家酿的酒。</p>
这种纯稻谷蒸馏出来的白酒,度数很高,被叫做“土茅台”。</p>
通常,他们会把刚蒸熬出来的白酒用坛子装好。坛口用荷叶盖住,荷叶外面,用黄泥封住。</p>
封好坛口的酒,他们会放进山洞。三年之后,一开坛,满屋都是酒香。</p>
这样的酒,酒色都呈现微黄。口感也没有了刚蒸熬出来时的干烈,变得柔和了许多。</p>
爱酒的人,都将这种土茅台看作最爱。即便是市面上价值上千的名酒,在土茅台面前也要自甘逊色。</p>
“你是一个人才。”魏龙突然说道:“天明,从你第一天来我们苦水乡工作,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p>
陆天明好奇地问道:“魏书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看法?”</p>
魏龙得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当初你要来苦水乡卫生院,我就了解到了你是燕京医科大学毕业的。那时候我就想过,像你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流落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p>
魏龙叹口气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落魄了啊。这么说吧,像你这样满身都是本事的人,就算落魄,也不会到苦水乡来。但是你来了,就说明你是个不眼高手低的人,扎实。”</p>
陆天明嘿嘿笑道:“魏书记,还真别说。当时我确实是走投无路了。我总得找个饭碗吃饭啊。”</p>
魏龙摇摇头道:“你这样的人才,到哪没饭吃?你就是开个小诊所,也比在苦水乡卫生院强啊。”</p>
陆天明闻言,心里一酸。</p>
魏龙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p>
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汪浩的心胸会如此狭隘,逼迫他差一点无路可走。</p>
“天明啊,这些废话都不说了。”魏龙笑笑道:“我看啊,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了。别的不说,你在苦水泉上的贡献,全乡无人可比啊。”</p>
陆天明道:“魏书记,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现在的苦水泉非但没能造福百姓,反倒成了某些人牟利的工具。”</p>
魏龙苦笑道:“天明,有些事,你要面对现实。强行去改变,只会给你带来麻烦。”</p>
陆天明沉默不语。</p>
“天明啊,我倒希望你能挑起苦水乡这个担子。说实话,我一直有个感觉,苦水乡交到你手里,一定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p>
陆天明嘿嘿一笑道:“魏书记,这是不可能的事。”</p>
他这句话,不是否认魏龙的意思。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有机会接任魏龙乡党委书记的位子。</p>
魏龙终于醉了。他说话开始口齿不清起来。</p>
陆天明便起身告辞,准备回乡政府。</p>
一出门,迎面的风一吹,他似乎也有了倦意。</p>
苦水乡出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景象。深夜十二点多了,到处灯火通明。</p>
反倒是乡政府,看起来黑灯瞎火的。</p>
苦水乡的外来人口明显要多于原来。陆天明知道,这些外来人口,都是冲着苦水泉来的。</p>
刚到乡政府门口,黑暗中突然窜出来一个人。</p>
陆天明吓了一跳,还没看清是谁,先听到了笑声。</p>
“陆医生,你们真会聊啊。”顾晓真笑嘻嘻地看着他道:“我都等你几个小时了。”</p>
“等我?”陆天明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p>
“你回来又不是什么秘密。”顾晓真得意道:“我现在啊,耳目遍地,手眼通天。谁来了苦水乡,就没有我不知道的。”</p>
陆天明笑她道:“你一个户籍管理员,还有这本事?真是少看你了。”</p>
顾晓真埋怨道:“你就是看不起人。”</p>
乡政府除了一个值班人员,看不到一个人。</p>
陆天明没有惊动值班人员,悄悄想上楼去。</p>
顾晓真一把拖住他道:“你不带我上去?”</p>
“这么晚了,你上去做什么?”陆天明拒绝她道:“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上班。”</p>
“我的工作很轻松啊。再说,石所长也没要求我每天按时上班。”顾晓真道:“我只要把户籍管理工作做好,时间很自由。”</p>
陆天明便没有了拒绝她上去的理由了,但是他要求,顾晓真上去坐一会就要离开。</p>
顾晓真满口答应,紧跟着陆天明回了房间。</p>
过去,乡政府就只有丁晓萌和陆天明两个人住。其他干部的家都在乡政府周围。他们下班后都要回家。</p>
一开门,一股灰尘便扑面而来。</p>
陆天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p>
顾晓真一手掩着鼻子,一只手在面前挥舞着,似乎在驱散迎面而来的灰尘,抱怨道:“你这房子灰都满了,还能住呀?”</p>
陆天明道:“你要顶不住,就先走。”</p>
顾晓真嘴巴一撇道:“你别想赶我走。”</p>
她去找了盆子,在外面的水龙头接了一盆水进来,往地上洒水。</p>
陆天明阻止她道:“你不要麻烦了。等一下适应了就没事了。”</p>
顾晓真没有理会他,洒了水后,又去找了一个拖把,把地板拖了一遍。</p>
陆天明的房间是水泥地板,有些地方出现了水泥脱落。地板被拖了一遍之后,还真让人感觉到空气清新了许多。</p>
顾晓真干活的时候,陆天明便看着她干。一句话都没说。</p>
两个人在卫生院共事过,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脾性。</p>
陆天明知道,现在阻止她不干,只会让顾晓真更生气。</p>
一番活干下来,顾晓真额头上居然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p>
“好啦,今晚你可以安心休息了。”顾晓真满意地打量地房间,“陆医生,你怎么回来了?县里不是要开大会吗?”</p>
“没我的事。”陆天明笑笑道:“谢谢你,要没其他的事,你可以回去了。”</p>
“你赶我走啊。”顾晓真不满道:“我累了,休息一下不行?”</p>
陆天明道:“回去休息啊。我这里不方便。”</p>
“有什么不方便的?”顾晓真哼了一声道:“我没觉得不方便呀。陆医生,我腰酸背痛的,你就不让我躺下休息一会?”</p>
没等陆天明同意,顾晓真已经仰面往他床上一躺。仰面看着有些剥落的天花板说道:“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