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觉得憋闷。她不傻，她若是能怀孕，那不能生的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她所经历的苦难，好像只属于她一个人。所有伤害她的人都还在好好活着，只有她一个人要承受所有痛苦。而这一切却从不是她的错！阿菜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她的灵魂，她的肉体，甚至是她的生命。没有人能理解，她宁可错一辈子，都不愿意挣脱。李十五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也只能用自己的经验去理解一点点。“我们往前看吧！前面都是好日子。”“我还能赚钱，还能养家，能生也好，不能生也好，我都愿意。”“阿菜，不要难过，别难过。”阿菜听着这话，委屈的泪水瞬间决堤。她心里的苦如同汪洋大海。李十五见她哭了，连忙拉住了驴车。车停了下来，他往阿菜身边靠靠，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他的手擦过阿菜脸上永远都恢复不了的伤疤，将那些苦难浅浅的尝到了一点。有些伤，太深也太重了！恶人从不难过，他们不会反思，只会庆幸，庆幸自己甩掉了一个包袱。可善良的人明明没有错，却要承担一切后果。如果不是阿菜命大，如果没有遇到李如意，如果没有李十五……如果，如果……她要不然早就死了，要不然活着也只是忐忑的活着。她经历过生死，明白了一些道理。可正因明白了那些道理，她才会钻进牛角尖里。她没办法像那些人想象的一样，知道自己没病就兴奋的大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就高兴的不行。她的灵魂隐隐作痛，痛的她自己都不敢睁开眼睛去看这个世界。李十五见她哭的根本停不下来，想起老大夫后来的叮嘱，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高兴，只能嘴笨的劝道。“咱们以后会好的！会越来越好！你想不想吃肉？咱们回去，我让十九给你炖肉好不好？”阿菜沉浸在自己的苦难之中无法逃离，听着李十五的话，想要回答什么，可又什么都回答不出。李十五更着急了，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左右看看，这会儿路上也没人，又往前凑凑，伸出手，粗笨又不失温柔的抱住了阿菜。她的额头靠在了李十五的肩膀。男人的呼吸像是浮木的起伏，阿菜也用力的抱住了他。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真实的感觉。“你别难过，都过去了！”那一声‘都过去了’像是一把凌迟的刀，瞬间割开了阿菜身上的所有伤口。有些事情只有受伤害的人无法度过。因为那些痛只有时间才能缓慢消弭。她更用力了一些，抱着李十五的手指都在颤抖。李十五抱着她，拍着她单薄的后背，用尽全力安抚。“家里还有二十让人从府城捎回来的吃食，你若是爱吃果子蜜饯，我再去让他看看。”“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你不难过，我都高兴的！”李十五心里很想要这个孩子，只是阿菜太难过了。如果是因为孩子才如此，他也不是非得要孩子。没人能说的清这种靠情感维系的婚姻到底稳不稳定。因为一切都变得不同的。阿菜哭的差不多了，终于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很小。“我想要的！”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如碧波幽潭。她想……便能！这大约是世上最好的事了。阿菜收回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那里一片平坦，只是有一个生命孕育其中。她对孩子的渴望寻常人根本无法理解。再说，孩子就不是无辜的吗？这一切与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与她和李十五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阿菜怨的，是那些残忍伤害过她的人。正因为被那样无情的对待过，她又怎么能去苛待如今善待她的人呢？李十五不知道还要如何安慰，只是用力的抱着阿菜。他想，或许有个人依靠，阿菜会好许多。他想的也没错。李十五曾经坚定不移的选择，义无反顾的坚持，都是拉阿菜出火海的救命稻草。那些偏爱时勇敢无畏的表达，都成了阿菜自己爱自己的契机。李十五教会她许多。最重要的，就是教会了她如何好好爱自己。阿菜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种种不平，终于缓缓消解。做错事接受惩罚并不难过委屈。可若是明明没有错，却要被迫接受这一切才最痛苦。这让她有口难言。李十五顺了顺她的后背，路上有行人过来，阿菜听见动静，缓缓的坐直身体。虽然情绪还不高，但人看着好像精神了不少。李十五还是担心她，阿菜擦了眼泪摇了摇头。“回家吧！我想回家了！”她还有个家，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李十五这才松了口气，认真的答应了一声。“好！”驴车又走了起来，阿菜坐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晃神打了个瞌睡。李十五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阿菜一下惊醒，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李十五也没什么经验，只以为她是困了。“要是困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阿菜晃了晃脑袋，还是没多精神，便答应下来。她抬腿坐到了驴车上，背靠着李十五。李十五怕她摔着，整个人微微前倾着，就这样一路回了三家村。阿菜到了地方都没醒，李十五不由担心起来。他娘听说了这件事，忧心忡忡的等在院门口。她心里嘀咕着。这人原本就不是个黄花大闺女，毁容二嫁不说，还不能生育。都这么惨了，又来个突然晕倒！李十五他娘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高兴，但不高兴之中，又夹杂了一丝丝的兴奋和些许担忧。她担心阿菜不是个长命的人，又怕自己儿子背个克妻的名头。除此之外，她对阿菜也有些怜惜。只有女人最懂女人的难。 她心中虽然不喜阿菜无法生育，可若只是因此，就要把人往死里打的事，她也是做不出的！更甚至，若是看见有人这样做，她也必然会上去阻止一二。她温良的本性注定了她不是个坏人。只是不同的立场，又让她脑海中频频蹦出许多妄念。看见李十五回来，她赶忙迎了上去，她扫了一眼睡着的阿菜，压低了些声音问道。“大夫如何说的？”她甚至都没问问两人是不是去看了大夫。在她心中，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蠢，但也是个能负责任的男人。李十五表情有些微妙，一边背过手去扶着阿菜，一边直起身子。“大夫说，阿菜有喜了。”他娘听了这话，微微松了口气。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好，有喜就有喜吧！她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压低的声音陡然拔升。“你说啥？”尖锐的动静瞬间把阿菜吓了一个激灵，她茫然的看向周围。李十五他娘见此，赶忙伸手去给阿菜顺头发。“别怕别怕，摸摸毛吓不着……”她那和善又讨好的样子让阿菜有些受宠若惊。李十五却是扯过了他娘。“娘……这月份浅，还不能说呢，你小点声！再说……”他嘟囔了一句。“要不要还不一定呢！”这话他娘没有听到，不然肯定大耳刮子扇死他。但距离他最近的阿菜却听了个真真切切。她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家了。“娘……”听她开口李十五他娘表情都柔和了。“闺女，饿不饿？娘给你做好吃的……小点声，娘跟你说家里还有一包饴糖，娘都给你！”阿菜慌张的不行，以前婆婆虽然对她也不错，但也从来都没像今天这般。这种带有附加价值的喜欢，让她原本的难过又更多了一点。好像她过得好与不好，全都取决于她能不能生育一般。李十五看着他娘高高兴兴的跑走，这才扶着阿菜下了车。他低着头，没有去看阿菜，但还是小声的说道。“要是不高兴就不要了！我之前说的话，什么时候都算数。”阿菜握着他的手，听了这话，忽然又想哭了。她沉默一瞬，方才说道。“我总觉得我怀的是个女儿。”李十五听她说话，悄悄的打量着她的神色。阿菜深吸一口气，紧紧的攥住了李十五的手。“若是个女儿，那些我没得到过的，我都想给她。”李十五看向阿菜的眼神之中满是期待和欣喜。这让阿菜意识到，这个孩子终究是被期盼着的。她忽然又落下泪来，那些困扰着她的委屈还存在，却因为身边的种种而温和起来。不过，她也是没将这种委屈告诉李如意。不然李如意一定会说。不生算什么错？你活着又不是为了当生孩子的工具的！有些被人指责的‘缺点’，只是个人的特点而已。她并没有错，即便不能生，她也只是与旁人不同罢了！只要她坚定的走下去，那些过往，终究会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李十五他娘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生育的儿媳妇为什么会突然怀孕。她只知道她要当奶奶了！在她的认知之中，从来都没有人会不喜欢孩子，自然不会觉得阿菜会不高兴。她说给阿菜做好吃的，也不是诓骗人的。阿菜精力不济已经有好几天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应当就是怀孕的关系。之前李十五他娘只觉得儿媳妇是不是病了，但她除了劝人歇一歇，也没什么好办法。如今知道是怀孕了，那她可有许多心得体会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家老太太要点好东西。虽然灾年不好过，但李家不少孩子都有营生，家里的吃的还真不缺。阿菜才回房里，想跟李十五好好谈一谈，说说孩子的事，李十五他娘便端了一碗加了糖的糖水鸡蛋过来。她热情洋溢，站在一边，盯着阿菜吃完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阿菜：……这种变化让她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李十五以为阿菜不愿意要孩子才不高兴的，若是能让阿菜好起来，这孩子虽然难得，可到底在阿菜的肚子里，还得对方说的算。阿菜却讲了自己不是因此。可若说是因为什么，她也讲不清楚。李十五有些着急。他到底没经历过阿菜所经历的，努力去感受，也感受不到阿菜的痛苦来自何处。眼见着阿菜似乎情绪不高，他只能像旁人求助。李十五也知道，阿菜怀了孩子反而不高兴的事，肯定不能说给他娘听。这种话他娘听了还了得！？于是李家老太太正坐在床边做鞋呢，就看见一个身影突然出现，一下挡住了她的阳光。李家老太太隔着厚厚的窗纸大骂了一声。“哪个小崽子，别站我窗户口！”李十五其实走到窗前时还在犹豫，这话他娘都承受不了，他奶奶年纪如此大了会不会更接受不了啊！？直到被人骂了，他才一缩脖子，赶忙跑掉了。算了，他奶奶太凶了，万一去凶阿菜怎么办！？阿菜现在还怀着孩子呢！李家老太太对窗外的阳光失而复得，这才淡定的将手里那小小的鞋子举起来，看看那绣了很多年都没用上的鞋面依旧高兴的很。这可是她的第一个重孙，意义重大！至于刚才窗前站的是谁，她根本就没在意，家里的捣蛋鬼太多了，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李十五没在自家找到答案，便只好去找李如意。李如意顶替了他的活，这会儿也是忙的够呛，看见李十五过来，连忙叫他。“十五哥！”李十五眼睛一亮，跑到了李如意身边。“如意，正好，我还有话想问你。”李如意也有话想要问他来着！“嗯！成，你等我一下，我把这点事处理完。”李如意将手头的事处理好，这便和李十五走到了一个角落。“阿菜姐怎么样了？”李十五听李如意这样问，嘴角不受控制的扬了扬，但想起阿菜现在的情况，又有些低落。“她有喜了！”李如意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原委。这生孩子又不是一个人的事，这个能生，自然就是那个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