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交待,你还要怎样?!”他似乎有些站不稳,双手撑上桌案苦诉,“当年,你那几位皇叔都已隐退,唯独梁王,奔走朝堂,干预朝政,笼络人心,不亦乐乎!景明寺出了事,朕正好借机办了他。大魏的朝堂,必须牢牢攥在朕的手中!你母亲已被追封为皇后,老七封了亲王,崔成儒永享太庙,监国之权也给过你了,朕欠崔氏的都已经还完了,该给的全都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元珩不屑轻笑,“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魏帝满脸鄙夷,“你也没必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尚,为了得到今日权位,你有意避世远隐,再在朕面前故作低调顺从,站稳脚跟后,扳倒了老四、老六和老三。其实在你决定重返朝堂的那一刻,一切就已变得不同了。也许,你根本从未想要隐过。”
“是!”元珩笃定道,“历朝兴亡,百姓皆苦,有志之人就该为民立命,儿臣为何要隐?挟势弄权与厚积宏志从来都是两回事!儿臣相信安国公也是如此,镇守边关仅仅是为保山河子民平安,而非逐利贪权,正因他心怀仁善,才不忍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孩童死在腹中。他从没想过要忤逆,一切罪责都只是您的猜忌与心魔罢了!”
“住口!”魏帝大叫。
元珩如同没听见般,继续说道:“若不是为尽心中济民报国之愿,儿臣从不稀罕这摄政亲王之位,就连九五之尊的皇位,在我眼中也犹如粪土!”
魏帝顿觉自己鲜亮的外衣被撕破,一团急火涌上头颅。
他好像又看见了崔绍,从前也是这般出言从容地对他说:“陛下要把臣赶出朝堂,不必冠冕堂皇称是为了什么中枢改制,这丞相之位,臣不要也罢!”
而今,他的儿子居然上演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看见元珩脱下绣金蟒的朝服,摘下玉冠端在手中,面无半点惧色对他说:“父皇若是因为忌惮儿臣才非要问罪慕容氏,那儿臣便把这权位还给父皇,望您看在镇北将军以身许国的份上,重新审视安国公之罪!”
语罢,只听“啪”一声脆响,那顶金纹玉冠从元珩松开的指间倏然滑落。
一瞬间,碎玉满地,零落在一朝天子面前。饶是处在权力之巅的天安殿,也无法拼凑无形与破碎的空壳。
魏帝已是狰目切齿,怒不可遏,望着阶下一袭无尘白衣,突然高喝:“玄龙内使何在?”
身后,两排兽甲兵士阔步上前,“在!”
魏帝抑制不住发抖的身体,狠声命道:“把越王给我拖出去打!往死里打!”
“是!”
元珩紧接被抬出天安殿,穿过墀台,直至端门之下。
趴上长凳那一刻,粗杖也重重砸在身上。
阴云又至,大雨瓢泼,声声沉闷在雨水的喧哗中清晰无比。
魏帝没有明示,玄龙内使也不知要打多少下,天子不喊停,他们也不敢停。
一杖杖下去,长凳上的人却安静得很,无一声求饶,甚至一声叫喊都没有。
施杖的内使慌了神,悄声劝他:“殿下,您还是跟陛下低头认个错吧。如此,末将也甚是为难啊!”
只是等了许久,元珩依旧默然。
白衣被雨浸透,和着血水,黏在脊背上,远远望去,一片模糊的殷红,令人不忍直视。
终于,在庞玉和兆东、兆北的求情下,天子举起了叫停的手臂......
当云静得知元珩在宫中被打,准备冲出王府时,人已被玄龙内使抬了回来。
她看着血色模糊的脊背,痛到无从下手。
那种痛,宛若被蛇蚁啃噬,像缓慢的凌迟,生不如死。
她一边哭,一边小心剪开他的衣裳,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然令她崩溃,不知该不该碰,如何去碰。但伤势不能拖,必需马上处理,为了他,她又不得不坚强起来,仔细为他擦身上药。
他听见她在哭,紧紧握住她的手,虚弱地说了句:“无妨。”
泪水瞬间如决堤般汹涌湍急,她握起他的手,趴在他面前痛哭起来。
她在怨天道不公。
为什么一个最重情义之人,曾经被诬心狠薄情;一个最淡泊怀善之人,却被疑忌至此?!
丹蓉哭着问:“婢子不懂,陛下为何要对自己的亲儿子下如此狠手?!”
“他在逼殿下低头。”泪水淌过云静清冷的脸,寒过冰雪,双眼怔怔望着鳞伤满布的脊背,愤恨却又无奈,“一个至诚至善之人被卑劣之人所伤,他却还要对你居高临下劝一句——不能太过清高自傲,你要学会‘和光同尘’。”
讽刺至极。
上完药,一屋子人都退了出去。
他一身白衣。
她一身缟素。
相扶相泣。
“对不起。”他无力地说出这几个字,“我尽力了,但我猜不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