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直接将谢义的供述呈到了御前。
此时,太极殿的静默无声中,传来了裴旸的声音:“陛下,谢义如今流放在即,定要提防他随意攀咬,陈御史极有可能被谢义蒙蔽。毕竟,只是谢义一人片面之词,并无有力证据。”他走到陈绰身边,欠身提醒,“陈御史,下次若要弹劾重臣,需提早向本官禀明,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陈绰愤然瞪着裴旸,哼了声:“若下官提前告知了您,恐怕今日的太极殿就见不到下官了。小裴大人和狄尚书身为一司之首,竟伪造证据,包庇罪臣,执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跪上前,额头触地,言辞恳切,“陛下,吏部和度支* 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视百姓命如草芥,都是因为背靠的两座大山是秦王殿下和楚王殿下——”
“放肆!”
魏帝一声怒喝,龙案上的香炉“啪”一声被摔的粉碎。
群臣齐跪。
他几乎是从宝座上腾起,死死盯着陈绰,幽幽的语调伴着令人恐惧的压抑:“陈御史是在指责朕教子无方,此案的罪魁祸首是朕吗?”
陈绰凛然抬头,“臣并非此意!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臣只是想请陛下秉公彻查,还千万黎庶公道!”
魏帝的脸浮上怪笑,连五官都变得扭曲:“朕听懂了。是朕,对不起天下人。”
他的脸上不再有怒意,只是沉沉地唤了声,“玄龙内使何在?”
当值的副统领兆北从一旁走来:“末将在!”
“拖出端门,杖毙!”
四位玄龙内使将陈绰架出了太极殿。被拖出去时,陈绰的口中仍然在喊:“倘若不能直谏,还叫什么御史,可笑至极……”
“父皇!”元珩忽然行至最前方,跪地磕头,“求您免陈御史死罪,陈御史今日所为皆是儿臣授意,儿臣甘愿替他受罚!”
自回京来,他过手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思虑周全,发现有人故意抹掉卢裔罪证,他想了几夜都没有想通是为何。臣子间勾连着千丝万缕,被发觉一点破绽就会功亏一篑,是以他不会冒然。
只是没想到,那天与陈绰的一番谈话后,竟将他送上绝路。
魏帝向他投来幽暗目光:“朕以为奕尘是个懂事的。”
元珩起身,眸中明灿之光卓然闪烁:“父皇,儿臣并不认为陈御史所言有错!儿臣的别苑就在徐州,亲眼所见洪灾暴发,百姓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灾民逃窜四地,又致疫病频发,仅凭少有的几个施粥棚如何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命!”
十五岁那年夏末,他回别苑时,途径徐州署衙。
他坐在马车中,看见徘徊在官署周围的灾民不计其数。薄衣轻裹的母亲,咬破手指,以血代乳,任凭怀中婴童吸吮;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父亲的尸身边,双眼中尽是无哀无泪的绝望。
记得在山脚下,林衿给了饥民一袋碎银,那人看了眼鼓起的钱袋,却不接,凄楚地望了他一眼道:“这点子钱又换不了官府的粮,还不如换着吃咱们的孩儿。”
这就是饥不择食,遂易子而食吗?
而地方官署皆由世家大族把持,当地绅豪从未将他这位闲散皇子放在眼里。后来,他不得不连同交好的几位隐士,拿出私钱换了粮,多设了几个施粥点,才暂缓饥民之急。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大殿上,元珩又磕了个头,“民贵,君轻,社稷次之。您幼时教导的经世之言,儿臣一直谨记于心。如今卢裔罪责未明,当下应立即审问清楚,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可父皇为何反倒先治了陈御史的罪……”
“够了!” 又一声怒喝之后,便是龙案上的奏疏“哗”一声散落在地。
满朝文武的头又低了些。
元珩却岿然不动,赫然立在群臣俯倒的身影中。
从小,他与父皇连一次交心长谈都未有过,而今却在百官面前触怒了君父。
或许,他该诚恳磕头认错,收回方才的不慎之言。
只是刚直的脊骨中,有份去伪存真的执着在滋长,是在景明寺消失之后,或是比那更早。他仿佛看见老御史嵇耘为那些无辜牵连之人请命,愤然撞上金柱,用四溅的殷红,换心中清正的一腔孤勇。
在他父皇眼中,皇权稳固胜于一切。
当年,也是因景明寺之案,才有了梁王谋逆篡位之罪。梁王一死,罪名坐实,父皇便可高枕无忧,而真相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
寺塔埋葬了他最亲的人,若仅仅是为了报仇雪恨,什么贪墨,什么党争,他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只是人若心底尚存大爱悲悯,又岂会对万千黎庶的安危视而不见。
他要的不仅仅是真相大白,而是常被人宣之于口,却总是被人忘却的“公道”二字。
从未变过。
这时,崔文敬忽然抬首,上前跪挪了几寸,双手合揖,“陛下息怒!”
他手握笏板,不紧不慢道:“越王殿下久不入朝堂,初次审理大案,力不从心乃属常情。”他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