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六的时候,我会开车过来接你出院的,研二酱~”笑吟吟地冲小伙伴摆了摆手,千野幸像是在撸什么小动物的毛发一般,伸手轻轻挠了挠萩原研二的下巴,“——在医院要乖乖听护士的话哦~”
“好啦好啦、知道啦,小千野你好啰嗦哦!小千野、小绿川拜拜,车开慢点,路上小心~”
绿川光点了一下头:“虽然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了,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萩原。”
彼此道过别后,千野幸便带着绿川光走向了自己停在露天停车场的座驾边、拉开了车门。
“——我送你回家?”一边系着安全带,千野幸一边随口问道,“这个点算是下班高峰期,计程车几乎都有载客,估计很难打到车的。”
绿川光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很顺从地就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一路兢兢业业担任着千野幸的人体导航。
半小时后。
将车子熄火、准确停在了一栋中档公寓门口,千野幸隔着车窗玻璃,有些挑剔地扫了一眼公寓楼的外观。
“你就住这里?”
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修养好到不打算和千野幸计较,哪怕被对方用这样失礼的言辞针对着,绿川光却是依然好脾气地露出了个笑。
“嗯。”
他说。
“你不是警察吗?”收回目光,千野幸端详着面前这个面容青涩隽秀的青年,“就算是警察提供的集体宿舍,感觉也比这种老式公寓楼的条件要好很多吧?你怎么想的?居然会专门租这里。”
绿川光松开了安全带:“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它简陋或是其他不方便什么的了。”
千野幸挑了一下眉,调侃道:“你是我见过最不讲究生活质量的警察了,没有之一。”
“质量不是通过物欲来显现的。”
温文地摇了摇头,绿川光的嗓音听上去很温暖。
他将衬衫的领口往上拉了拉。
“——对我来说,只要认真对待工作、努力经营生活,每一天都能过得愉快而充实,这就已经算是生活质量达到及格线以上了。”
“那你的要求还挺低的。”
绿川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微微偏过头,他看着从烟匣里抽出了一支细长烟卷的青年,温声提醒:“尼古丁对肺部的损害很大,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吸烟比较好哦。”
“……”千野幸摸索打火机的动作微微一顿,“……戒了。”
“那现在——?”
千野幸:“……”
沉默片刻,他默不作声地将夹在指尖的那支烟卷、又重新塞回了那只金属质地的银白色烟匣里。
见状,绿川光的眼底很快闪过了一抹融融的笑意。
望着千野幸那副微微有些遗憾的表情,他忍不住笑着问道:“有人对您说过这件事吗?——关于您内里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这件事。”
千野幸:“……”
“嗯。”
绿川光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嗯,除此之外,还是个意外坦率的人呢……千野君。”
眉目舒缓,望着对方那副局促又窘迫的模样,绿川光很有良心地别开了视线。
顿了一顿之后,他微笑着,向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发出了邀请。
“——要上去坐坐吗?”
千野幸几乎想都没想:“不用了!”
他完全没有兴趣跟这位曾经在街头有过一面之缘的绿川警官增进感情,也完全不想对着这张陌生的脸、喊出[绿川]这么一个充满遗憾与悲伤的名字。
那会让他感受到一种亵渎,一种背叛。
千野幸其实也并不是什么会被感情支配理性的浪漫主义。比起感性,更多时候,他的绝大多数行为准则,都来源于他那如同钢铁堡垒一般无法轻易被撼动的理性。
对于绝对的理性主义来说,将心神、记忆分如此一大部分给一个“已死之人”,这绝对是不理智、也是不可取的;对于曾经接受过最严格的卧底技能培训的搜查官来说,这样的做法也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应该把他的死归咎成一桩无可奈何的意外……然后不断向前、走出这段记忆带给自己的阴霾。
但……
千野幸却偏偏将其紧抓不放,任由比刀锋更残酷锐利的记忆,将自己切割的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这样的铭记无关责任,亦与负疚无关。
——他只是觉得,如果就连自己这个凶手都将受害人存在过的痕迹给彻底遗忘的话……
那对方,就将会真真正正地与这个世界告别。
□□的消亡,就只是死者的第一次死亡。而一个人想要用凋亡作为代价、来彻底与这个世界割裂,却是至少要经历三次死亡。
在第一次□□死亡之后,死者的的身份档案遭到户籍系统注销、存活状态被标记为[死亡],该领取的保险额和死亡抚恤也一一发放到死者家属的手中之后……这便是死者的第二次死亡。
至于第三次死亡……
等到这个世界上、还记得他曾经存在过的最后一个人,也因为岁月的雕琢而逐渐将这段记忆埋入土里,任凭其风化、腐朽、直至湮没成粉末,随风而散,无形无踪。
此即人生的第三次死亡。
矢目久司救不了绿川盛。
矢目久司是亲手杀死了绿川盛的罪魁祸首。
矢目久司……也是亲自将绿川盛的死亡制作成任务报告,将其呈给乌鸦欣赏、称赞的元凶。
既然第一、二次的死亡无可避免,那么至少第三次的死亡,哪怕赌上所有,千野幸都不希望看到绿川盛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因为自己的遗忘而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