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水泡得微微有些泛白、又在寒风中冻了许久的手掌微微有些僵硬,矢目久司简单活动了一下指骨后,拿过手机,瞥了一眼来电提示。
“……是马提尼啊。”
没有多想,矢目久司很快接通了电话。
“冰酒。”
电话那头,通话接入后,马提尼那熟悉的干涩靠后的声线很快传了过来。只是,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矢目久司总觉得对方的声音里,似乎夹杂了一些很是复杂难懂的怪异情绪。
矢目久司定了定神:“什么事?”
听到熟悉的冷淡语气,马提尼愣了一会儿,随即有些不太确定地轻声询问:“您、您的记忆……是恢复了吗?”
矢目久司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眉心微蹙:“说正事。”
“……抱歉。”
电话那头,马提尼很快调整了一下状态,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询问矢目久司:“苏格兰已经死了,行动组人员出现空缺——冰酒,您看是否需要再去训练营那边提一个新的狙击手进组增补呢?”
“……”
之前那个失忆版的两年前的冰酒,马提尼相处着的时候,总有种自己对上司(的宠信)求而不得、转而找了代餐的诡异错觉,于是除了工作之外,他平时很少同对方沟通。
也是正是因此,对于自己现下面对着的、记忆完整版的上司,马提尼还是十分想念的。
此刻,借着汇报工作的由头,他不免便又多说了几句:“在前面几个月、您失忆的那段时间里,您曾经给我们下派了不少行动组的任务。如今苏格兰已死,原本分配给他的任务,您看……需要转交给谁来负责?”
略微思忖,他紧跟着补充道:“考虑到苏格兰是狙击手、目前君度又已经从美利坚那边回来了的关系,君度应该是接手那些任务的最佳人选。”
“……”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出声。
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大脑的马提尼,慢慢地也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他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确信自己并没有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内容后,这才有些不确定地出声询问:“冰酒……?您有在听吗?是我哪里说错了吗?十分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沉默了半晌,矢目久司那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低沉嗓音,这才慢慢从电话那头响起。
“苏格兰……死了?”
马提尼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啊、是的!您刚恢复记忆恐怕还不清楚,昨天晚上,苏格兰任务失利后直接叛逃,组织这边发布了全面的追杀令。”
“就在昨天凌晨,您顺利识破了苏格兰布置的诡计,在确认我和潘诺追踪的信号其实是是苏格兰伪造的假项圈之后,果断带着君度绕路、在一处环山公路上成功阻截到了那个叛徒。”
“苏格兰坠海身亡,您拿回了他颈子上戴着的那枚真项圈……”
马提尼似乎说了很多话,但矢目久司已经听不清了。
精神稍微有些恍惚地挂断了电话,矢目久司微微垂头,望着自己那双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起褶的手,只感觉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在某个瞬间变得不那么真实了起来。
眉心的钝痛感骤然加强。
忍耐着令人摇摇欲坠的眩晕感、以及耳畔骤然放大的狂乱嗡鸣声,矢目久司微微抬头,目光直勾勾地望向了后视镜里、那张自己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熟悉面容。
——薄绿色的眼睛里仿佛噙着一层无法被人驱散的灰蒙蒙的阴翳,借着那片车窗外倾洒进来的、那片略显昏暗的晨光,矢目久司几乎都无法看清楚,在那双眼底隐隐涌动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
竭力克制住手掌不要发抖,矢目久司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望着那只被自己一直捧在怀里、现下已经被海水沾湿了的,深蓝色的漂亮礼盒,嘴唇紧抿,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沾满海水的身躯彻底在冬日的寒风中被冻得僵硬起来,他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个礼物盒。
——「很抱歉骗了你,矢目君。这份蛋挞,是我之前答应过下次见面时送你的礼物。也许之后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但还请你收下我的这份微薄心意」
便利店店长在不久前对他说的话,就像是诅咒一样,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矢目久司的耳边。
每一个入耳时平平无奇的字眼,在这一刻,都仿佛一枚枚浸着毒液的钢鞭,一鞭接着一鞭,在矢目久司那本就破败荒芜的心间原野上,犁出一条又一条深不见底的狰狞沟壑。
剜肉砭骨般令人神志濒临崩溃的剧烈疼痛,顺着心尖、向骨缝的深处,一寸一寸蔓延。
——「如果今天之内,你都没有过来我这里的话,说明你对他的恶劣行为仍然在耿耿于怀。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让我在今晚关门的时候,就把这个盒子一起扔掉……」
什么啊……
矢目久司冰冷的指尖,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啊……”
尾音微颤的呢喃声被初冬的寒风吹散,零落着、纠缠着,飘飘摇摇地游荡向了不知名的天之角落。
“这段时间……”
“到底……”
“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原本冷淡柔滑的声线忽然开始破碎,紧接着变得哽咽而且嘶哑,就好像那只被玫瑰穿刺了咽喉的黄莺,声声啼血。
本就不甚健康的面色,在一瞬之间变得苍白如纸。
矢目久司微微低着头,像是喘不过气一样,紧紧将那只已经有些湿润变形了的深蓝色礼物盒圈进了怀里,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