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狂徒和萧秋水又对望了一眼,心情激动,莫可抑止。岳飞又说:“第三个愿望,是望……”话未说完,忽一阵急蹄卷至,骤然在庙前停下。只听岳云“刷”地拔出腰刀,喝问道:“是谁?”一人急应:“岳飞在否?”张宪大喝一声:“你又是谁?”只听砰地一声,那人似被这一喝,吓得跌落下马来。
只听张宪又大喝道:“你究竟是谁?再不说,一刀把你给杀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我……是……是……皇上派来的……使,使,使……使者……使不得,不要杀我……”
岳飞扬声问道:“是什么人?”
岳云禀告道:“是皇上特派使者。”
岳飞又问:“什么事?”
张宪抢着答:“我在来人身上搜到一张字条……上面写……写什么来着?王贵!”
只听一人应声而出,隔了片刻,一人从容地道:“确是皇上御笔,上书‘飞速回’三字。”
岳飞站了起来,道:“张宪不得失礼。快送使者回去。”张宪答:“是。”
只听外面一阵骚动。只听张宪还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假惺惺,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秦桧,若他敢动岳爷一根寒毛,我张宪……”
岳飞又低喝了一声,语音微带责备之意:“张宪。”
张宪应道:“是。”
外面便没了声息,不一会便传来马蹄声,那使者走了。
岳飞长叹了一声,走了出来,恰好又是在原来的地方,即木梁之下,仍是看不清面目。只见他脸朝外,映着月光,出神了一会儿后,毅然自语道:“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去,否则国不为国,家何以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望韩将军等,能力挽狂澜矣。是真正关怀我岳某人的,岳某心领,但请成全我岳某人,岳某并非意气用事,或图名传后世,而是以死全忠而已。”说罢向着神像,深深一拜,又向梁上,双手一揖,便霍然步出庙门。
“依呀”一声,庙门又告关上。马蹄忽起,马嘶远去,庙门缝隙中的火光,也逐渐淡去,只剩下月色,仍幽淡的渗进来,一绺一绺的洒铺在地上。
月光皎洁,地上灰尘很多。
萧秋水、燕狂徒对望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燕狂徒一颔首,萧秋水会意,一弯腰身,燕狂徒即登上他背项,萧秋水跃下地来。只见地上一行脚印,踏在灰尘上,清晰可见,但人已远去。那是岳飞适才踱步时所留下的脚痕。
燕狂徒伸手掩开了门,“伊嘎‘一声,月光劈头劈脸,当头罩了下来。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棵枯树,在月色下更无生气。燕狂徒气涌丹田,大喝了一声,又清啸了一声,再狂吼了三声。这三声长嗥,再震得一树昏鸦,簌簌掠起,掠入昏夜之中。燕狂徒啸了三声,侧首问萧秋水:“几时天才亮?”
萧秋水道:“快了。”
燕狂徒指着枯树道:“怎么才秋天叶就落尽了。”
萧秋水说:“可能冬天近了。”
燕狂徒呆呆出神了一会儿,忽觉月光铺洒在远山、近树、满地上,就如雪色一般,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近乎呻吟地说了一句:“真是寂寞呀。”
第一部雪势
萧秋水记得有一次,曾问过他的弟兄们,活着,为了什么?
李黑沉吟半晌,答:“生要尽欢。”
胡福慎重地说:“死能无憾。”
铁星月和大肚和尚也都答了:“但求义所当为。”
“只愿无枉此生。”
他也曾问过唐方。那时在江边,月色好美。唐方说:“我是那水,如此流去,没有人问它流去哪里。”唐方抿嘴灿然一笑道:“你是小风帆,若没有帆,流水,它就无心了。”
想到这里,萧秋水心里就一阵痛,觉得他自己对不起唐方。唐方,唐方,你在哪里?他也用这一个问题,问了燕狂徒。
燕狂徒听了他的话,象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人似的,然后也象是从来也没想过会有这个问题似的,瞪了他老半天后,抓腮搔脑,忽然舒出了一口大气,反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是活着的吗?”
萧秋水被反问得一愕,道:“我们能走路,会说话,当然是活着的。”
燕狂徒问:“能走路、会说话,就是活着吗?”燕狂徒继续问:“那么为什么不能走路、不会说话,就不算活着?人生短短数十荏苒,跟天际流星闪逝,无甚分别……天地万物,短短几十年,就算做啸烟云,又算不算得活着?”
萧秋水无辞以对。
燕狂徒笑道:“我想岔了。你问我的,我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好照实答吧!我年幼的时候,很苦,一天到晚,只梦想做大人物,鲜衣怒马,咤叱风云。年轻时怀大志,要做大事,找各家各门比试,以为自己才能,在世间可谓有数的十人之内,一切事情都自恃自负,舍我其谁,要成为武林第一人。壮年时,觉得天下间许多事,原来是虚幻的,但又不甘落实和平凡,便愈发兴之所至,无所不为。暮年时便遭各大门派之截杀,幸得不死,居然才有些珍惜起生命来……”燕狂徒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又道:“你若问我一生得到了些什么?没有。只是这一生无过可悔,仅痛快二字而已。”
他又补了一句:“寻求痛快,普通动物也晓得;你问我这个,实在是问错了人。”
萧秋水默然半晌,自嘲地笑笑,道:“那么问前辈另一件事,可一定问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