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那天晚上一直到深夜,五条悟坐在走廊那里, 看着手术室的灯。
绪方梨枝出来的时候他站起来, 她躺在担架车上面,已经换过衣服, 看上去比平常更小, 他疑心她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占满那个病床的三分之一。
医生告诉他说没事的,但是五条悟总觉得他指的是抢救成不成功都无所谓——无论如何她活不了多久了。
五条悟那天还是回家了。
在家里面, 自己的房间倒是有被定期打扫,绪方梨枝的房间从外面上了一个大锁。
她以前自己写的门牌还挂在那里——有点幼稚的字, 所有小学生大概都是那样写的, 不过她也没有机会把它用更好看的方法来写过一遍了。
接下来的几天, 五条悟在家里面蒙头大睡。他第一次起来的时候发现是黎明, 还以为自己睡得特别短, 后来才知道自己已经把一整天给睡了过去。
要不然就是在房间里面打电动,偶尔出去,去便利店里面买速食便当,靠着货架等服务员用微波炉加热。
买得更多的是一罐又一罐的啤酒,五条悟坐在地上,窗帘好久没拉开,房间里也没开灯,他对着电视面无表情,旁边是小山一样的空罐子。
倒是有朋友给他打电话,明明之前‘离家出走’的时候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过,但到了现在,仿佛都听到了风声一样,挨个给他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出去‘转换心情。’
五条悟一开始没有什么感情的跟他们说‘不要’,到后面就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坐上一天,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发现时间长得要命,几乎像固体一样慢慢碾过他身上。他心里面好奇绪方梨枝在房间里面是怎么一天一天消磨时光的,没有人陪伴她的时候,她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没去医院,没去看望绪方梨枝,日历依旧是一天一天的翻,爸妈也都没有去过医院,妹妹那边肯定也希望他们不去。
她一个人在医院里。五条悟不想看见她是怎么一点点靠近死亡的。
他现在回想起绪方梨枝,想起来的总是满天飞舞的肥皂泡泡。她最后的微笑像是烙铁一样烙印在他心中。
他想到两次抱着她的感觉,在吉普车上抱着她的那一整个夜晚,绪方梨枝的胸腔像是风箱一样微微作响,到了黎明时她彻底没有动静,那几分钟里面他以为自己要永远的失去她了,可最后她还是睁开眼睛。
还有就是在海边的时候,绪方梨枝倒进他手臂里的那个瞬间——他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她好轻。他当时抱着她感觉到了恐惧。
现在细细比较那两次拥抱,感觉第二次轻了好多,的确有什么东西——像是生命力,从绪方梨枝的身体里和她那些重量一起流逝掉了。
他不愿意去医院。“但总得有人过去。”父亲在饭桌上用非常事务性的语气,阐述了这么一个既定事实。他说“明天谁去医院一趟。”
听到这句话,饭桌上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母亲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了,没什么表情,只是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父亲说“医生说得有个人过去看看。”
他说完,母亲第一个摆出态度,“我不去,明天约了朋友要逛街。”
其实这里没有人对她的行程感兴趣,但既然母亲已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那态度就很明确了。父亲于是转而看了一眼五条悟,五条悟两个人都没看,眼神空落落,好像根本没活在现实。
最后父亲大概觉得五条悟不会去,在他心目中——即便五条悟莫名其妙的跟绪方梨枝一起失踪了一段时间,父亲也不觉得这两个人会产生交集。说到底绪方梨枝的失踪有没有在父亲心里留下印象的还是另外一说。
父亲就说“那明天我去吧。”说完就算是决定了。他是一家之主,绪方梨枝闯下的麻烦都得他去收拾烂摊子——当然他也自觉自己有用绪方梨枝去牟利的权力。
五条悟当时听到这句话,心里面其实没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并不想去医院,知道绪方梨枝会死这个事实就已经够了,更不要提亲眼看到这个过程。
但他接下来想的是关于父亲和绪方梨枝之间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出于家庭教育考虑,反正父亲没在他面前打过她。
之前能感觉到一些紧张的气氛,可是绪方梨枝还在上学的时候,有天父亲在家里面被歹徒捅了十几刀,勉强保住性命,手术中切除了一些器官,生活或多或少受到影响,那之后他对绪方梨枝的威胁性也好像随着那些器官一起丧失了。
比较起来反而是父亲比较害怕绪方梨枝。
但他记得那天绪方梨枝跪在垃圾桶旁边呕吐,说‘爸爸会踢我。’
行动甚至快于思考,五条悟站起来,用同样事务性的语气说“明天我会去。”然后就放下吃到一半的餐碗回房间。
门被甩上,只留下父母在餐桌上面面相觑。
“那孩子怎么了?”母亲问。
父亲摇头表示无法理解,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有人做,那他也就无所谓了。
母亲看着五条悟留下来的碗筷,心里考虑等下自己要把这个拿去洗掉,一遍说“他越来越没礼貌了。”
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可为什么医生非得让我们过去?”
父亲说“临终关怀吧。”
“毕竟是孤零零一个人在病房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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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真的去病房的时候,发现绪方梨枝又换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