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映照殿的西厢庭院里,蝉鸣在树上歇斯底里的嘶鸣,孟羽音养的橘黄懒猫趴在她脚边打着瞌睡,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听到男人的话语声,它才微微睁了睁眼帘,又继续瞌睡。
空气炎热的沉闷。
小宫女不知何时退出了寝房,孟羽音挽着妇人的发饰,神色愣愣的望着坐在对面的夫君苏辰,失神的刹那,手指被针头扎了一下,她脸上这才有悲伤的表情。
“臣妾兄长……怎么死了?”她眼角滚下泪水。
被针扎的指头的疼痛,比不过这条噩耗来得心疼,孟羽音尚未出嫁中原时,是父皇孟侗的掌上明珠,因为女子的关系,并不会跟皇位有什么瓜葛,做为太子的兄长孟卓文对她也疼爱有加。
想起自己远嫁中原联姻,兄长骑马出城,送了她十里,直到看不到才回去。
苏辰自然心里清楚怎么死的,真相不可能告诉她,掏出手帕过去为她擦了擦眼泪。
“传到鹿阳的消息,你兄长是梦中去世的。你父皇那边已经做了查验,不是中毒,也不是他杀,结合他之前在官署处理一天政务,又练了好些时候的拳脚,随后与几个宠妾饮酒取乐……可能身子拖垮了,心力交瘁之下,睡到深夜病故。”
苏辰看着她手里刺绣的一对鸳鸯,说出的谎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怎么会这样……”孟羽音挂着眼泪,表情呆呆的望着桌面,显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与你兄长的关系很好?”苏辰从她手里取过鸳鸯放到一旁,旋即握着她的双手,孟羽音咬着下唇,闭上眼睛将挂着泪珠挤下来,连点了几下头:“兄长很疼爱我,小时候时常带着臣妾在宫里各处玩,出嫁那天,他还说如果臣妾过得不好,他亲自来夏国,向陛下讨要臣妾回家。”
“是一个好兄长。”苏辰看少女梨花带雨的俏脸,过得片刻,他说道:“既然如此……”
苏辰伸手再次为她擦了擦眼泪。
“朕让你回去为你兄长吊唁,以全兄妹之情。”
孟羽音怔了怔,望向一旁的皇帝,被握住的手,反过来将男人的手紧紧握住,脸上有着又惊又喜的表情,“陛下,真的?”
“这还有假?”苏辰抚过她脸颊:“你兄妹情深,去吊唁是应该的,回娘后,顺道也好好安慰你父皇和母后,替朕带一声问候。”
若是寻常人家,大舅子死了,做为女婿那是必须得去祭奠,苏辰身份是皇帝,还是不同的两国,自然不可能亲自去一趟。
孟羽音也深知这一点,不过苏辰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回越国,她心里是万分感激的,待苏辰说完话,当即起身就要跪下谢恩。
少女双膝还未及地,苏辰连忙站起来,也顺势抬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回去吊唁是人之常情,何况你嫁给了朕,是朕的昭仪,朕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你心地良善,若不让你回去,心中积攒怨气,对身子不好。”
苏辰话语淡然,却句句显露着关心,孟羽音眼含着泪水,看着面前的夫君,一下扑到苏辰怀里,终于哭了出来。
安慰了好一阵,孟羽音大抵也哭够了,渐渐停下哭声,重新坐下来,苏辰拉着她的手,放在腿上。
“这次你回越国吊唁,也是代表朕,到时朕会派两位大臣与你一起回去,让你父皇知晓朕这个女婿的诚意。”
“谢,陛下!”
孟羽音心中大为感动,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掉下来。
“好好准备一下,什么时候回越国,你说了算。”苏辰的手指将她眼泪抹去,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寝殿,他脸上温和的笑容,随着脚步走远,渐渐收敛,嘀咕一句:“演戏真累。”
跟在后面的典韦,顶了顶许褚。
“什么累?”
“可能陛下该锻炼了,才半月就叫累了。”
苏辰瞥了身后两人,加快脚步,“你俩别说相声了。”
“相声?”
典韦、许褚对视一眼,显然不明白这个词汇代表的含义,但另外一层意思,还是懂的,便收了话语,板着一张脸,阴沉而狰狞的跟着苏辰一路来到宗庙这边。
李天罡此时正坐在树梢上打坐,听到脚步声,从上面一个纵跃稳稳跳下来。
“陛下,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取一个令牌,将上面写有秦字的,劳烦道长帮忙取给朕。”
之前所有令牌都交由李天罡保管,后者也尽心尽力,将这些东西都藏了起来,藏得还挺隐蔽,苏辰自个儿找了几次都没找到。
“陛下稍待。”李天罡做了一个道揖,一甩拂尘搭在臂弯走进庙里,苏辰跟着进去,顺道给诸位列祖列宗上一炷香。
上面的灵位也好,解锁出来的皇帝也罢,听完苏辰用的贾诩和诸葛亮的计谋,一个个挤鼻子弄眼。
“实在太阴险了。”朱元璋捋着下巴的胡须说了句。
“利用懵懂少女,简直丧尽天良!”李世民点点头。
“……让别人家破人亡,别人还得感谢你。”曹操开怀大笑。
“长生,你被贾诩那老狐狸带坏了。”赵匡胤双手环抱,皱起眉头。
李存勖不以为的摆摆手:“都别说了,当皇帝哪有没坏心思,好人可当不了皇帝。”
这件事其实要从哪里去看,苏辰是站国与国的角度,任何人都是棋子,包括孟羽音这样的懵懂少女。
但从情感的角度,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尤其是苏辰这种很少像其他帝王那般去具体实施一件事,做起来,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被一群皇帝,像家长般训诫小孩一番后,苏辰这才从李天罡那里接过令牌离开,刚一出庙门,还没将令牌中的秦挥放出,便见关羽、马超两人一青一白气咻咻的过来,中间还架着两道身影,待近了一看,竟是魏延和马岱。
他俩穿着武人服,却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陛下在此间!”
“你俩去找陛下评理!”
关羽、马超将他俩放下,各自一推手,魏延和马岱便踉跄的往前两步,站在苏辰面前,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脸偏开,不敢跟苏辰对视。
但脸上的淤青、伤口,还隐隐作痛,令得他俩龇牙咧嘴。
“他俩私下斗殴?”
苏辰看到他们脸上伤势不轻,衣袍也扯烂了不少,再看两人手上都没有兵器,顿时松了一口气。
若是用了刀兵,这事就不好办了。
话刚一问出口,袍服褴褛的马岱一副委屈的表情,指了指身旁的马超。
嘴角淤青的魏延也瞥了一眼旁边横眉冷目的关羽。
旋即,两人齐声道:“他们打的!”
嗯?
苏辰更加迷糊了,合着不是两人的伤势不是看对方不顺眼,反而是关羽、马超殴打的?
“这……事有点乱,让朕有些迷糊,可否说明白一些。”
“哼!”关羽卧蚕眉皱起,抚须阖眼:“关某与孟起见他俩怒目相瞪,争吵不断,大有大打出手之意,关某受兄长所托,不可内讧!”
一旁的马超也点头。
“是啊,他俩要是动手,那就是内讧,我与君侯动手,顶多算教训两人。”
“原来如此。”
苏辰大抵明白其中意思了,当即朝宗庙那边喊了一声:“刘皇叔,找你的!”
那边,刘备飘出来时,旁边还有曹操,一见到关羽,两眼发光,须髯漂浮,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云长,可想煞操了。”
说着邀他到宫里逛逛,过来的关羽只是斜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转了回去,大步走向刘备,拱手拜见,一同过去的马超、马岱、魏延也都一一拜下。
处理这种事,还是靠刘备才成,苏辰眼下还有其他事要做,趁着那边说话的功夫,他将手中的令牌渡去功勋点。
一万功勋哗啦啦的扣除时,旁边爬有青苔的砖石地面,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黑袍锦衣,面容枯瘦,双目微阖,一副病恹恹的神色。
微微呼出一声‘哎’,随后缓缓睁开眼。
“此何处,取蜜水来,我甚渴!”
这话一出,那边还在做调解的刘备等人也都望过来,曹操嘿笑了一声:“要不是知晓样貌,孤还以为袁公路来了。”
这边,摇摇晃晃的身影凝实,模糊的视野也慢慢变得清晰,待看清面前站着的身影,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跪去地上。
“臣秦桧拜见陛下。”
“会之,朕在这里!”
跪拜地上的老人侧了侧脸,便见赵构正跟一个像是胡人的皇帝在唱曲,然后才向他挥手。名叫秦桧的老人偏过头,仰起脸再看面前的身影,乃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是穿着绣有龙纹的袍服。
整个人有些混乱的站起来。
“不知阁下是谁?穿着帝服,可是逾越了。”他看向苏辰忍不住问了一句。
呵呵。
这秦桧还怪好的,居然提醒我逾越,苏辰忍不住笑起来,那边的关羽等人皱起眉头,询问这人是谁,做为汉末的人自然不知道,但宗庙里宋之后的皇帝,可没人不知晓,朱棣负手过来,低声说道:“秦桧,阿谀奉承之徒,上通于天,万死而不足以赎买。”
朱元璋也过来,面露冷色:“其人所言‘北人归北,南人归南’简直胡口乱言,枉读圣贤之书。身为宋臣,反为金人作奸细,必欲其君纳币称臣于敌而后快,致燕云不可复,两宫不可返。”
其余皇帝不知情的皇帝,听完秦桧过去所做之事,一个个脸色难看。
关羽更是睁眼露出杀气,要不是刘备拉住,都要拔刀杀过去了。
这边的秦桧也脸色尴尬,想不到这里竟平白钻出这么多人,就连赵构也在,他脸色微红,陡然想起自己好似已经病亡了,怎么又活过来。
不过,他还是据理力争,朝苏辰,还有那边的一帮皇帝,拱起手:“金人之事,怎能全在我,若无陛下意思。我岂能随意行事,在下不过是执行天子旨意。陛下不想打……”
咳咳!
远处正给李存勖谱词的赵构干咳两声,赶紧示意秦桧别继续往下手了,他余光之中,宋太祖赵匡胤正站在庙门口,此刻面露怒容,挽起袖口,握紧了钵大的拳头。
“那岳武穆呢?”
苏辰好笑的紧盯对方,秦桧欲言又止,将脸偏去一边,他聪慧过人,岂能不明白眼下处境在何处,他沉声道:“岳飞是忠臣不假,可我秦桧就不是忠臣了?当年金人杀到汴梁,无论赔款还是割地,我与钦宗据理力争,誓要与金人决一死战!”
“汴梁我们守下来,可天子愚昧,信奉什么狗屁天师之言,将汴梁亲手送到了金人手中,我也被跟着带去了北方,诸位可知,秦某是如何活下来的?当牛做马,受尽屈辱才苟延残喘,那时起,我便想着有朝一日回去后,定当卧薪尝胆,励精图治……”
“……大宋偏安南方,可也是繁荣昌盛,但想要与金人一决高下,显然还做不到,至少秦某这代人难以做到,只能积蓄力量,如同汉时文景二帝,为汉武铺路。可岳飞如何,一直打……一直北伐,他是当了忠臣,可也靡费京中钱粮,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想全力为……”
“够了!”
苏辰闭上眼睛,喝了一声。
“我就要说!”秦桧一挥袍袖,大声道:“我是巧言令色,是阿谀奉承,可天子喜欢听,他不喜岳飞,我就必须要让天子高兴,你们说我是佞臣也好,弄臣也罢,我秦桧自认为对得起朝上天子,对得起宋地繁荣。”
苏辰听着他的话语,大抵明白为何他有如此大的反应了。
在苏辰眼里,以及后世之人眼中,秦桧确实是一个小人、是佞臣,但在秦桧他自己眼中,他本身是好人,是忠臣。
做的所有事,在他眼里就不算恶,自然就有这般理直气壮的话语。
就如后世一部奇幻电影,杀了全宇宙一半的人,在所有生命面前是十恶不赦之徒,可他自己眼里,自己是在为宇宙清洁,减除负担,重新分配合理的资源,他就不觉得自己是恶人,而是一个真正做到公平的善人。
……
秦桧发泄完心中愤怒,他脖子一紧,就被苏辰用手臂夹住脖子,按在胸前。
“是不是好人,朕不需要知道。现在朕要你当恶人,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