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泰丰斯毫无敬意地开口,刻意地使用尊称。“我想您已经落败了。”
被询问之人沉默不语,头盔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却并不流畅,犹如被血卡住。
“不过,我相信您对于失败这个词并不陌生.”泰丰斯发出一阵笑声。“我说得对吗,大人?您还记得您的子嗣们吗?我的意思是,那些曾为你而互相战斗,为你而杀死彼此的人。”
凤凰冷冷地盯着他,透过满是裂纹的护目镜,他的凝视死寂异常。
“您又在呼唤复仇了吗?”泰丰斯又问道。“啊,我想您大概正在这么做,只是很可惜,您已经不会再有机会了祖父的伟力已遮蔽了这个世界,而那位神祇正率领着祂的军队进攻花园,他没有时间浪费在您身上。”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堪称响亮,其中满是恶意。
他转身,来到那只由帝子们组成的血肉之球面前,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给他们播种瘟疫。血肉折断之声不绝于耳,无法压抑的惨叫此起彼伏。
很快,他就为这四十九人中的每一个都亲手种下了一种特别的、来自于纳垢本人所使用的一口坩埚中的瘟疫。
它将腐蚀他们的血肉与灵魂,进而将其转化,使其中最为强烈的情绪——即压倒性的绝望倾巢而出,汲取其他一切仅剩之物,转而使这份绝望更加精纯。
泰丰斯不由得有些感慨,他知道,慈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精力。那慈祥的老者召他进入花园后,在祂的小屋前将许多事都对泰丰斯讲明白了
祂需要一个新的使者在银河间播撒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这样会使祂的力量达到顶峰。不为别的,只因为轮回之时已至。
祂耐心地等待了并布局了万年之久,甘心放手,让曾经无处不在的伟大瘟疫如潮水般衰退,只为了这一刻——人类帝国由衰转盛的这一刻。
万变之主在万年前扔下了祂的一份至关重要的权柄,自那以后,帝国便一直在缓缓地恢复元气。到了今日,他们甚至要重新发展科技了,慈父怎可忍受这种代表了变革与希望的时刻?
祂是绝望之神,是凝滞与腐朽的主宰,祂必将扭转这一切,让帝国人的希望和那腐尸帝皇的幻梦彻底破碎。
泰丰斯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腐臭的空气,拍了拍那些已经陷入昏迷中的帝皇之子,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福格瑞姆。
“你可知吾等的祖父为了你有多么劳心费力?”他低声开口。“祂甚至甘愿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让你军团的情况停滞不前”
“僵硬,腐朽,无法补充人数。祂本想让你在经历这一切后为你指出一条较为平和的路,但你却找来了那恶神——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福格瑞姆。你活该受此沉沦,但是,不要紧。”
他又微笑起来,抬手指向他们来时的那条通往洞窟最深处的路。在那里,一个骑着某种多足的怪异蜗牛的东西正缓缓前来。
它通体深绿,纳垢恶魔们常见的腐烂在其脸上似乎不见效果,那独眼下的骨骼形状和单调的肌肉共同造就了这张极端无趣而严肃的脸。
它一来,便挥舞着自己的修枝剪,板着脸走向了泰丰斯身边的那颗血肉之球。
“快让开!”它吼道。“绝望之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被种下,否则便会提前枯萎!”
泰丰斯识趣地为这位毫无幽默感可言的古板园丁让开道路,转身走到了斯卡贝拉撒克斯身边。
大不净者低头看看他,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家伙怪烦人的?”
“斯利姆克斯大人尽职尽责。”
恶魔哼了一声,不是很满意地拎起一个钻入它脖子里的纳垢灵,将其扔进了肚子里,奖励了它一次肠道速滑,随后就此陷入沉默。
显然,哪怕是它这样一位古老且受宠多年的大不净者,也不愿意在纳垢的首席园丁斯利姆克斯工作的时候打扰到它.
当着福格瑞姆的面,这名园丁开始了它的工作。它先是一一唤醒那些被痛苦逼迫到昏迷的帝子,然后直接剪下了其四肢,精准而迅速。
帝子无声地惨叫起来,他已经没有可发出声音的器官了,但他必须尖叫,他必须要有一个办法将此刻的痛苦稍加释放。
而他并非独一个,所有被斯利姆克斯的修枝剪触碰过的帝子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但他们之中只有少数几个还可以幸运地发出声音
看见这一幕,泰丰斯忽然愣了一下,哪怕是对于他现在臃肿的形体而言,这一姿态也非常明显。站在他身侧的大不净者也同样如此,那张丑陋狰狞的脸上竟人性化地涌出几分不可思议。
“那是——?!”它压低声音,震惊地低吼。“慈父啊,难道我看错了吗?!”
“恐怕您没有看错”泰丰斯低声回答。
有关于斯利姆克斯和它的修枝剪的故事,在花园内很是流行,每个纳垢灵都知道它是怎么修剪那些专属于慈父的植物的。但它的修枝剪并没有这种能力,这种使人感受到最纯正绝望的能力。
泰丰斯颤栗着确定——那是纳垢本人曾用过的一把修枝剪。
再一次,他对纳垢对这次献祭的重视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难怪慈父愿意自己付出代价将这些有名有姓的恶魔一个个送往彻莫斯,难怪祂说自己会亲自指挥花园里的生灵们来应对那些侵略者.祂已经对福格瑞姆势在必得了,容不得任何一点差错。
泰丰斯敬畏而震撼地低下头,对那把修枝剪表示自己的敬意。
数分钟后,园丁结束了它的工作。那颗血肉之球已经消失了,地上满是一种近似于枯萎般的黑色。
它们曾经是帝子们的四肢与躯干,如今则成为了这般模样。而他们的头颅则被园丁以超凡的速度挥舞着那把修枝剪一一敲碎了,进而碾成一种拥有病态的苍白颜色的灰烬。
它将它们捧在双手里,跳下自己的坐骑,慢慢地走向了仍在墙壁上动弹不得的福格瑞姆。
他看上去已经哀莫大于心死,陷入了彻头彻尾的绝望——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此事不会有假,无论是园丁本人,还是大不净者,亦或者是泰丰斯,它们都能通过洞窟内的回响和四周苔藓的反馈感知到这件事
因此,园丁对那仍然握着武器的原体毫无戒备,它只是走近他,并将那些灰烬用它细长的手指捅入福格瑞姆胸甲上的伤口。
情况也的确如它所料的那样,没有产生任何变化,福格瑞姆完全没有反抗,如一具麻木的僵尸般歪着头靠在岩壁上,让它安安稳稳地做完了这件事。
园丁满意地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准备呼唤纳垢的力量。它要让绝望之花尽早绽放,越早越好,这样就能让事情变成定局。
它弯下腰,像一个老农那样坐在福格瑞姆身下,将修枝剪置于膝头,闭上眼,开始以无法被描述的语言念诵一首歌颂纳垢的诗。
泰丰斯与斯卡贝拉撒克斯齐齐闭上双眼,加入了园丁,同样开始念诵.
也正因如此,它们错过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轰——!”
如雷般的闷响在洞窟内乍起。
泰丰斯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睛,他看见了什么?
脱困的凤凰,亦或者是那群倾巢而出的恶魔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这里?
不,都不是。他看见的是园丁斯利姆克斯那瘦小的身躯和那把修枝剪被一把巨大的、漆黑的剑从上到下,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的场景。
这剑曾被福格瑞姆以完全破碎的手骨卡在手中,无力且无害,但它现在正以一种无法形容的华光绽放无与伦比的力量。
或者,说狂怒。
“不!”
斯卡贝拉撒克斯发出一声悲怆的呐喊,它倒不是对园丁的死有多么难受,只是无法接受这完美的计划在最紧要的关头功亏一篑.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它暴怒地尖叫起来,在原地蹦跳,前几分钟还愉快无比的纳垢灵们统统害怕地躲进了它的身体中,唯恐被波及。
“嘎吱——”
如金属与金属相互摩擦,一只手握住了斯卡贝拉撒克斯的那把锈蚀大刀,并将它缓缓地拔了出来,更多的鲜血顺着那可怕到近乎在胸膛上巨大空洞的伤口喷涌而出。
但这些血的主人却硬是凭着自己站稳了。
他单手扯下头盔,没有扔它,而是轻柔地把它挂在了自己的武装带上。所暴露出的那张脸上不存在疯癫的怒笑,亦没有因暴怒而到达极限所引发的平静。
那是一片深渊,任何情绪都没入其中,不见影踪。
彻莫斯的凤凰开始奔跑,单手拖剑,快如一道染血的紫影。
他受了极其严重的伤,他仍处于绝望之中洞窟将这些完整且没有遗漏地传回给了泰丰斯与斯卡贝拉撒克斯,但它同时也将另一种东西覆盖其上,将它传入它们心中。
其名为恐惧。
落地的第三秒,凤凰抵达大不净者身前。深埋于菌毯和石头中的剑刃被他反手递出,斩入那肥胖的肉中,如斩入起伏的浪潮之内。
大不净者后知后觉地开始反击,它的反击始于一声咆哮与挥出的右拳,终结于一片亮到了极限的蓝色剑光。
洞窟内的黑暗彻底消失了,凤凰一刻不停地挥剑、挥剑、挥剑.直到斯卡贝拉撒克斯彻底成为一大摊冒着热气的腐败碎肉。
他有多快?无人知晓。他有多怒?一旁的泰丰斯一清二楚。
洞窟依然忠诚地执行着它被创造出来的作用,它让泰丰斯细细体会到了凤凰此刻所拥有的每一种情绪,如抽丝剥茧般,他在这生与死的交界处直达了福格瑞姆的内心深处。
他看见四十九个帝皇之子,或者说,看见他们的绝望、悔恨、痛苦,以及——
希望。
他听见一句话,来自那四十九个始终承受着磨难却一言不发,最极限时也只是发出惨叫的帝皇之子。
“请拯救一切,父亲。”
这句话从他们被邪术融合成一颗血肉之球时后便深埋于他们心底,未曾有片刻吐露。哪怕因过大的苦痛而陷入昏迷之中,这句话也始终未曾在他们找见机会以前被表达、被说出。
他们将它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好,以至于泰丰斯它们此前甚至都没有任何机会察觉。
泰丰斯感到极致的困惑——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他们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力量抵抗才对.
“噢,他们有的。”凤凰沙哑地开口。“他们是帝皇之子。”
泰丰斯的眼前闪过一道代表了毁灭的光,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感到腰部一阵空虚.
纳垢的赐福开始快速离去,无与伦比的疼痛紧随其后冲入他那腐败的身躯,他前所未有地惨叫起来,低头望去,却只看见他那倒在地上的下半身。
凤凰伸手抓住他的独角,像是拖拽垃圾那样,在他的尖叫中带着他走入洞窟的最深处。
“还有两个。”他抽空对泰丰斯说,声音依然平静。“暂时活着,叛徒,让我把它们杀给你看。”
在血流如注中,他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