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死了。
魏修身后的众人却没有谁敢发出高兴的欢呼，哪怕是有些不明所以的人准备庆祝也被身旁人死死捂住了嘴巴。裕王怎么能死呢？
换句话来说，魏修作为臣子，如何能杀裕王呢！
汴京城外安静的只有风声，直到裕王的座骑发现主人死去，他没了束缚，发出似快乐似痛苦的嘶鸣，胡乱奔跑着。不通人性的马儿仿佛解开了什么死结一般，裕王的护卫们都赶了上来，见裕王真的死了，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魏修，眼中是绝望。裕王死了他们这些人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们握紧了手中刀剑，在魏修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冲着魏修而去。
好在魏修还清醒着。纵然十几人对付他一人，他也能躲开要害，直到身后的兵士反应过来加入战斗，魏修才得以从中脱身。
此时，魏修已经受了伤。向西着急道：“大人，您没事吧？要不要上药？”他和向南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却只是将致命伤改到了左肩，如今还不知道伤势如何。
魏修摇摇头，却不是逞强，而是明白时间来不及了。
向西和向南两人都紧张起来，他们都是从小就照顾魏修的人，自然明白以臣弑君乃是大不敬，尽管裕王造反在先，可在官家下圣旨之前，他就是君。
这世上从没听过谁杀了皇家人还能活着的。尽管和普通人相比，魏修的身份已经足够高，可这天下是天子的，它不姓魏。
魏修脑中思绪发翻飞，他来不及处理左肩的疼痛，连忙嘱咐面前的心腹。
“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很快就会被关进大理寺，你们不必担心，只要不是官家直接下旨，我都有活下来的可能。”这样的时候，魏修竟然也会安慰人。
向南听得一滞，看了看向西，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疑惑：怎么感觉这话不是说给他们的一样？
果不其然，魏修接着道：“这些话，你们找到老国公他们后好好说上一通，还有，记得写信给平江府的薛夫人。”说起薛夫人三字，魏修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轻柔。
向西和向南同时点头应是，随后又听魏修安排起身后八千精兵的事情，说起这个魏修有些狠戾：“这是魏家练出来的兵，只能交给魏家人！”这是从他祖父起就在暗中训练的人，到了魏修这里，更是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他自然不肯放弃。
“若是我真的……”魏修还没说完，向西和向南就要打断，却在魏修眼神中咽下了那些劝阻的话，事到如今，官家究竟会如何决定，并不是魏修随便就可以猜出来的。他忽地想到一人，若说这世上有人能摸准官家的心思，必然是杨峰杨大人。
“若我真的无法回家，家中应该会选个孩子过继，或是随便报个孩子来养。”实在是魏家人丁凋零，五族之内就他们这一支。其他远亲虽然时常来冀国公打秋风，却也不熟。
“这些人，要交到未来的冀国公手中。”魏修要说的无非就这三句话，话音刚落他就调转码头，缓缓向前，像是检阅胜利的将军。
“郎君。”身后的向西和向南同时下马，跪倒在地，语带哽咽。
“大人。”站在向西和向南身后的八千兵士也纷纷下马，跪倒在地，如山呼海啸般。
魏修没有回头，尽管左肩已经被刺穿，他依旧挺直了腰背，俯视着慌乱的众人，而暗自打量魏修的人，无一人敢和魏修对视，他们看着魏修的眼中满是恐惧。
“哒哒哒……”马蹄的声音来到一个人面前，魏修看到了那人手中的剑，满是鲜血，正是这个护卫趁机偷袭，刺穿了他的左肩。
魏修轻哼一声，下一瞬，长剑划过护卫喉间，那人瞬间没了声息。几乎是和裕王同样的死法，都是一剑封喉，这种类似于挑衅的行为，引得裕王周围护卫的不满，可他们却没有人当众斩杀魏修。
就像魏修杀裕王是大不敬，而他们杀魏修也是求死之路。
魏修不曾进城，如今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带兵进城恐怕会当场毙命，反倒是在城外八千兵马的包围中更安全一些。但为了以后的事情，魏修放弃了在城外安营扎寨休息的想法，一人一马独自等待着审判。向西和向南已经和向北接头，见魏修还没离开，连忙为替魏修上药换衣，若不是周围人太多，怕不是还要为魏修好好熟悉一番。
魏修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脑中思绪一直都没有停止，想了许多事情，却和从前思考的公事无关，他脑中思绪几乎称得上放纵，顺应着他本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想着除了为官为臣为冀国公家中公子外的其他身份的他自己。
似乎，没有了。
想到此，魏修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他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扯出半分笑意，只有一股寂寞的凉意萦绕心头。直到脑海中出现了春晓的面容，不知不觉见，温柔从眼底流露，他想到了他们之间的欢喜。
那样多不愉快，他却只能想到那些少得可怜的快乐，一遍遍在脑中重复上演，直到夜色降临大地。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甚至出乎了魏修的意料，不过来人依旧是他猜测中的人。
“杨大人。”魏修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
杨峰满脸疲惫，看着虽然换了衣服和却依旧萦绕着肃杀戾气的魏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叫什么事啊！
明明平定了谋反，当记首功，偏偏裕王死在了他手上，功亏一篑，哪怕官家勉强饶了魏修不死，可未来的前程恐怕也是一片荒芜。
魏修杀了裕王，这事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关键在于他曾给魏修写过亲笔信，心中提及要让魏修来勤王救驾，然后…….唉，杨峰只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这些事真是干不动了。
“你先跟我来吧。”杨峰一直到现在才出来，也是因为在朝中多番周旋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不过杨峰没有在城门出开口，这处不知埋了多少人的钉子。
先前裕王猖狂时，他们什么都不敢动。眼见裕王身死灯灭，他们反倒像是见了骨头的鬣狗一般，贪婪的模样令人厌恶。杨峰轻哼一声，察觉到黑暗中有不少人监视着他们，却也没什么担心，因为他要去的地方绝对安全。
魏修坐上杨峰的马车，两人一路沉默，直到马车停后，杨峰带着魏修下车。魏修抬起头发现这处并不是大理寺。
作为关押皇亲国戚、勋贵大臣的大理寺比这处要好得多。
杨峰瞥了一眼魏修，见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质疑打量，这才上前一步开口解释道：“这里是京兆尹的牢房。”魏修这么重要的人，杨峰自然不会将他放在大理寺那些关系交错复杂的地方。
但关押魏修的地方又得绝对合理，杨峰自然就想到了京兆衙门的牢房。当然这不是杨峰选择这里的主要原因。他选这里主要是因为现在的京兆尹乃是他的得意门生张伯啸。
听到这话，魏修明白过来，对这里并不抵制，因为对他而言。如今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当然，对于杨峰而言，也没有比这处更得他信任的地方。
等将魏修亲自带入牢房，杨峰才借着两人靠近的机会轻声吐出一句话。
“官家昏了过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