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密集丛生,脚下是碎石块和枯枝落叶,周遭两端延伸着交错纠缠的树枝,有时唰唰地刮着初阳小腿,有时直接戳在了他的肩膀上,但是张阅宁在他前面,已经为他挡开很多。
初阳喘得不行,好像马上要蒸发了,但是他并不想停下来。
他的脑神经在这场奔跑中逐渐清明,搞清楚了他来这里的目的。他的目的达到了,然后张阅宁突然出现,带他跑了出来。
还替他教训了那些男人。
他的五感也恢复了,听到滚滚闷雷,看到一道劈裂在他们前方的紫色闪电,然后是像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砸在他们身上的雨滴。
他们手牵手,奔跑在森林中。
飓风雷雨,他们是两个亡命徒。
天色并未完全黑下去,在雨林的上方呈现出一派静谧的蓝色。但是在他们低矮的视野里,一切树影婆娑,恍恍惚惚。
初阳很夸张地感觉到,自己在控制自然。如果他们慢下来,那天空就不会晃。如果他们再快一点,天空就会碎掉。
而他脚底下,是湿漉漉又热乎乎的血液,他的脚流血了。他的血和大地相连,仿佛要把这一座空灵朦胧的森林融化。
这样他和张阅宁就永远跑不出去了。
这样也好,他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他们跑了多久,直到珠子一样的雨滴变成斜斜的水流,将他们淋化成没有实体感一样的生命,或者说——灵魂。
这时张阅宁扶着一棵歪倒在地上的大树根停下来,他抬头看向初阳。
初阳套着的假发已经被打湿,紧紧贴在脸上,凌乱狼狈。
“张阅宁——”初阳抽出自己的手,靠着树根坐下去,“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吗?”
张阅宁没说话,他站到初阳面前,换成单膝跪地的姿势,捧住初阳的脸,将他拉近。他的指尖触碰到初阳泛紫的嘴唇,初阳嘴唇上的温度像一粒一粒的火星在他心尖燃烧。
初阳抬眸看张阅宁, 雨势加大,水流沿着张阅宁额上的青筋滚落,挂在他颤动的睫毛上,凝聚成晶莹剔透的水滴。
他伸手替张阅宁抹开,问他:“你怎么不听话呢?”
“宋初阳!”张阅宁不回答初阳的任何问题,他将脸往初阳的手心靠了靠,哽咽着说,“我爱你。”
初阳的无名指指尖猛地抽了一下,他本能地要抽回来,但是没有。他和张阅宁捧住彼此的脸,狼狈且亲近地对视,在雨水的净化下看透彼此的情绪,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论是质问,还是示弱。
初阳从张阅宁的注视中败下阵来,看向他身后那棵树,孤零零的一颗纤瘦的树。
“初阳——”张阅宁的语气突然有些着急,“你的脚?”
初阳收回视线,看着张阅宁迅疾地捧起他的双脚。被雨水冲刷过后的略带绯色的液体从他脚底心流出,流到张阅宁的手里,又从他的指缝间淌下去。
“你怎么不说?”张阅宁急切地问。
初阳低着头解释:“不痛。”
张阅宁愣了两秒之后才把初阳的脚小心搭回地上,然后他把卫衣外套脱下来为初阳盖住已经被树枝刮破的裙身。
“张阅宁,我……”
“别说话。”张阅宁揪住他身上白衬的一边袖口,用力一撕,白衬衫的袖子便被他撕下一截来。
初阳只感觉好像自己的皮肤也被他这样撕下来了,他眼前血淋淋的,可是他没有痛觉。
他仍然只是一只灵魂。
在张阅宁带着他奔跑的过程中,他的实体和他的灵魂就剥离开了,现在他的实体还未找到他的灵魂。
他看着张阅宁把撕下来的袖子又扯成两段,然后又把他的脚捧起来,为他包扎伤口。
其实伤口不深,他能感觉到,只是因为被刺破了表皮,流血就会很多。
一圈一圈地包扎好了,初阳提高音量问他:“你怎么来这里?”
张阅宁微微仰眸,眨了两下眼睛试图把淋下来的雨水过渡开,“李辰那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
“一切。”
“那你知道我今晚又是故意要闹的了?”初阳问得并没有底气。
张阅宁没有立即回应他,而是垂下脑袋,仿佛在思考。半分钟后,他抬起头来,眸里聚着清亮光泽。
“并不是。”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打算在国华读书了,所以你才……”
初阳偏开脑袋。
“所以你才做这些,在学校吓唬方教授,又在他的聚会上逼迫他给你妈妈坠崖这件事一个交代,你所做的种种,都做好了断掉一切后路的准备。”
“我爸我妈都死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宋初阳,如果你告诉我了,我一定会帮你,无论你是要报仇还是只想要一个结果,或者只是教训教训他们,这些事,没有哪一件是我不可以为你去做的。”
初阳仍然不敢看他,只能偏着头。
“你知道的,我放不下你。”张阅宁再次捧住初阳的脸,将初阳转过来面对自己。他替初阳剥开贴在眼睛上的凌乱头发,凑上去吻他的额头。
初阳愣愣地任由张阅宁做着这一切,他的灵魂被淋湿,在张阅宁面前没了反抗之力。
额上的温度消失,张阅宁撤了回去。他仍是单膝跪地的姿势,支撑着上半身,挺立在初阳面前,仿佛一个虔诚至极的信徒。
又或者是,一个愿意为了爱人而付出生命的忠贞骑士。
他的姿势永远傲然挺拔,他的身体永远屹立不倒。
在滂沱大雨中,他仿佛无坚不摧。在他们都为之骄傲的校园里,他真的可以无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