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日,她应该没上班吧?”
“她最近都挺忙,死的人太多了,她要去把那些人接回殡仪馆烧掉。”
初阳想了想,继续问:“你妹呢?”
“你找她做什么?”
“我要走了,走之前来看看她。”初阳举起手中的东西给明来看。
明来沉默。
“我这个做堂哥的也不称职,从没关心过她,走之前来看看她算是尽点义务了。”
“哥哥的义务我来尽,你走吧。”
初阳抬眸看他,“你不问我去哪里吗?”
“以后你做什么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初阳又低下头去,“那天在医院你妈打你,我看到了。”
“然后呢?”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也知道你恨我,我这几天也找了个理由来恨你,明来。”初阳再次仰眸,他的眼睛里涌上了一层泪花,“要是你当初还念及我们的旧情告诉我我爸给我写了信大概我爸就不会死了,至少不会这么早死。”
“对不起。”
“你道过歉了,我觉得我们扯平了,是我让你和你妈的关系变成这样的。”
明来再次沉默。
此时是傍晚,已经不再明亮的太阳光从沙沙作响的树梢间洒下来,在初阳所站立的阶梯上形成几缕轻浅的光影。
半晌,初阳说:“我要走了,可能不回来了,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妹妹。”
“他是我妹。”明来语气沉重。
“只看一眼,把东西给她。”
“宋初阳!”明来忽然吼起来,“你没完了是吧?”
初阳冷笑了一声,“果然,你还是会吼我的。”
“你走吧。”明来语气降下去,但仍然沉重。
“你为什么都不让我看一眼她呢?”
明来没说话。
“是不是……她不在家?”
明来作势要关门,初阳立即抬起胳膊拦住,“她在医院?”
“你走开!”
“她确诊了?”
几乎没有免疫力的两岁左右的婴儿,是最容易感染的人群。
初阳不是没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只是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是因为他打电话叫了明来去照顾他,明来不敢把妹妹交给其他人只好把她带去医院,然后就感染了?她会死吗?妹妹会死吗?妹妹死了苏青会疯的,明来也会疯,明来疯了他也会疯,所有人都疯了明叔叔就会活不下去。这是一个连锁反应。
在亲戚关系链里,一个人疯,就会多米诺骨牌似的那样把所有人都逼疯。
初阳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只白色的猫从明来身后跳出来,喵呜地叫了两声后去蹭着初阳的脚踝。
蹭了几下都没得到初阳回应,它便慵懒而高傲地走开了。
明来说:“我们绝交吧。”
初阳注视着他。
“你之前说的,要么爱,要么永远绝交。”明来说得决绝有力,“我们没可能了,宋初阳,从今天起,我们绝交!”
过了半分钟,初阳没有任何一丝反应。
他的脑子混沌了,他的身体僵硬了,他无法感知一切。
明来把他手中的东西接过去,把他拦在门上的胳膊扯开,把他推下阶梯,“砰”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
大概又过了一天初阳才出发。他彻底把过去扔掉,只带上李辰那哥哥给他买的那个手机和办的那张卡就出发了。
这次他脑子清晰,知道没有径州直达林芝的高铁,就买了机票。
飞机驰过雅鲁藏布江河谷,初阳看到了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美丽景色。峻岭高山,云雾缭绕,海拔七千米的雪山就在他眼前,仿佛触手可得。旁边的大叔见他看得痴迷,就对他说这是全球最美的航线。
然后大叔指着他们绕着飞行的这座山峰说:“你看,这是南迦巴瓦峰!”
仿若长矛的三角形峰体刺向天空,如绸缎般流淌着的积雪终年不化,这是西藏林芝最高的山,海拔7782米,被称为西藏众山之父。
“叔叔。”初阳问,“这里这么美,会有人死在这里吗?”
大叔脸沉下去,抱着臂把脸歪向一边不说话了。
下了飞机,初阳在酒店隔离十四天,然后经酒店好心人帮忙约了带他上山的司机。
司机开着越野车来到酒店门口接他和另外三个过来看美景的朋友。
车子从318国道上驶过,他从窗口看到色季拉山口观景台上的人群,戴着口罩,扛着相机,拍照或是依偎。之后他们到达索松村,那三个朋友选定了一个地点下车。初阳和司机继续往前走,在达林村停下。
周遭的路崎岖颠簸,刺骨的寒风狂作,将裹如厚粽的他吹得摇摇晃晃。他有点高原反应,一直吸着氧气瓶寻找能够摔死人类的地点。
看似平整却靠着悬崖的泥路,脚步稍稍一抬就能滚下见之有底但必被摔死的深渊;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坡,稍有不慎滑倒就能连滚下山崖被湍急河流冲走;甚至是万千人克服各种艰辛来到这里等待了几天都无法窥见一角的、至今没有多少探险队攀登成功的南迦巴瓦峰雪山,像他这样没有攀爬经验也不会去置备装备的人徒手爬了几米之高就必会摔下去砸死。
他想象爸爸如何像他一样走在这些地方,思考在哪个地点死去才能和遥远无尽的妈妈重逢。
神圣的雪山底下并不安静,一路上都有主动过来交流的朋友,初阳不说话,他们便和他描述自己如何艰难地寻找与等待才在一个最佳位置看到了雪山一角。有些幸运的,真的等来了日照金山,从在云层中稍露一角等到太阳铺满整个锋面,然后再到阳光消失,只剩一抹微红的霞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