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这个路程实在太长了,这辆宝马行驶在一条环着山林的高速公路上。
临近高速收费站的时候初阳警惕地问了一句方晴好地址,方晴好说出高速转个弯就到,真的不远。
说着还伸手摸摸初阳的头。
初阳不明所以,但又不能歪开,不然显得不礼貌。于是他只能闭嘴,在心里祈祷别把他带到什么深山密林里去。
然而近两个小时后,他真的在一个密林入口处下了车。
这时是冬天,但此地的林木并不是枯枝败叶的样子,相反,它们的根和枝条都仍是一片深绿。只是枝上的叶子稀薄,能稍微显示出符合冬季气候的萧条,尤其现在又刮风。
“没多远。”方晴好又说。
初阳点点头,跟在方晴好身后踏上一条石径。
他们沿着石径爬坡,途径一条小溪,之后来到一座栈桥。踏上栈桥之后,初阳看到前方空蒙烟雾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座小木屋。
木屋构造独特,柱身是木材,四周的墙是玻璃,唯有背靠小山脊的那面是实在的砖墙。
内屋四周都挂着白纱帘子,自吊顶垂落,由玻璃中段拉开,于此便能看清内屋的构造和布置。
而里面很空,几乎没有家具。中间有一个圆形的低矮小舞台,四周铺着羊毛地毯,面朝栈桥那边的长形窗台下面左右两边分别搁置了两个榻榻米。
方晴好带初阳行至门口,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
初阳犹疑道:“学姐,这儿不是你家吧?”
“哦,不是,我爸他让我带你来这儿。”
初阳接过拖鞋,“那你爸呢?”
“在里面。”
初阳听不懂她的在里面是哪里,只好换了鞋跟她进屋。
进去之后能看完全整个屋子的布局,类似于复式,但又不像复式那样逼仄拥挤。
宽广的一层空间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木梯,直通二楼。二楼只由一侧栏杆围着,没有私密性,且比一层的窄小一半。
初阳微微惊讶这个木屋的顶部竟然是和自己卧室一样的斜角吊顶,还有个宽广的天窗。
此时天窗开着,而下面坐着方同,他穿一身休闲服,坐在榻榻米上,正在煮汤。
桌子的右边摆放着屏风,屏风后面是障子门。
“来了呀,小阳。”方同放下勺子,站起身来,俯视两个孩子。
初阳仰着头,并没有回答他。
“上去吧,我爸给你煮了东西吃。”方晴好说。
初阳点头。
他来到方同身边,方同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捏了捏道:“来,坐下吧,小阳。”
初阳盘腿坐下,注视着桌子上的汤。
猪肉骨头熬制的土豆汤,土豆煮软了烂在骨头里,然后再放盐放姜。
他感冒的时候妈妈给他煮过,他很喜欢喝。
方同也知道怎么煮?
他和妈妈不是只是朋友吗?怎么知道不会做饭的妈妈却很擅长的猪骨土豆汤?
方同盛了一碗,推到初阳面前道:“来,饿了吧,先喝这个暖暖胃。”
初阳注视着面前的白瓷碗,并没有应他。
另外一边,方晴好杵在栏杆上百无聊赖道:“爸,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可不可以出去玩了?”
“去吧去吧。”方同甩甩手。
“那弟弟我走了啊。”方晴好开心道。
初阳对她点了点头。
终于,初阳看向方同问:“教授,您叫我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哎,没事儿就不能叫你来了呀?我之前可是看过你很多照片视频的,四舍五入我也是看着你长大……”
“什么照片视频?”初阳打断他。
“你妈妈拍的呀,我们这儿好多她拍的东西。”
初阳激动道:“在哪儿?”
“哎,先喝点汤伯伯再带你去看,好不好?”
“教授,”初阳语气温软,有些撒娇的意味,“我要回学校收拾行李,现在快八点了。”
“哦……”方同搭在桌面上的双手蜷起,略微点了点头,“那我们先去看吧。”
初阳跟着他起身,绕过屏风,来到门前。
不知道为什么,初阳的心紧紧地揪着。
方同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呼吸一滞。
眼前所见的,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爸爸为妈妈布置而成的工作室的样子。
正面置着一面柜子,里面放着妈妈世界各地淘来的宝贝。下方是一张低矮的木床,雪白床单塌到地上,柔软地舒展开,像起伏波动的白色海浪。
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经常偷偷跑上去睡觉。
其实也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房间,但却令初阳震惊到骨骼颤栗。
“小阳啊,”方同的手又搭上来。
初阳却条件反射地歪开,他瞪圆了眼睛质问方同:“这儿怎么会有我妈的东西?”
“啊,”方同面露委屈,“这不算是你妈妈的东西。”
那算什么?
每一个相机,每一个奇异的手工作品,每一本她提供摄影插图的博物志书籍,每一个她参与的科研实验的表彰证明……
初阳忽然感觉到一种——幽深至极的恐惧。
仿佛那层恐惧是从他最深最深的自己都从未抵达过的内心世界涌出来的。
那么突然,令人无法接受,令人无法去想象。
“小阳,这个是……”
“我不听!”
初阳转身就跑,脚下速度飞快,脑子也在迅速不停地转。
方同说是去他家里玩,可这里明显不是一个家的样子,仿佛只是一个,一个什么?
悼念馆吗?
所以方同为什么每年妈妈的忌日他都会回去,但自己却从不知道他的存在,爸爸也不认识他,而他却在这里建了一座这样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