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明家夫妻也过来了。他们又换回了拖鞋,走路悄无声息的,把手落在明来肩上。
那一刻,明来也被吓得抖了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一脸担忧的妈妈。
苏青在明来肩上捏了两把,随后拾起那个玻璃瓶对宋先凌道:“孩子想留着作纪念,你看,放在床上天天想着呢。”
宋先凌忽然大吼:“作纪念用哪样不行?这个房间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这些,哪样不是他妈妈的?偏要用骨灰?还用玻璃瓶装?你……”
他边吼边指着自己儿子,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突然,他一下蹲到地上去。
初阳都被吓懵了,看着他爸这样了他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怕自己过去碰一碰他就会被打。
苏青在宋先凌背后半蹲下去,边替他拍背顺气边劝慰地说:“孩子也想妈妈啊,这……确实和其他东西无法比,你看初阳都贴身带着,你想想他晚上是怎么过来的。”
说着她忽然想起来孩子们一周只能回来两次,这心又更疼。
她抬头,看着初阳问:“小阳,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初阳流了一滴眼泪,他迅速伸手擦掉,转身背对着所有人。
宋先凌的头又忽然一下磕到床沿上,发出一声响动。他一只手抓住瓶子,另一只手紧抓着床单,把床单都拧作一团。
苏青赶紧示意明齐,明齐过去配合着苏青一人扶着一边宋先凌的胳膊硬是把他生生拖了出去。走出玄关之际,也眼神示意了明来留下来照顾弟弟。
待父母把宋先凌拖出去了明来才关门,随后,他看到初阳已经转回身来。
脸上干干净净的,只有笑容。
明来忽然感觉到,心脏被某个尖锐的利器戳了一下,很疼。
*
初阳坐在床上,靠着墙,双腿蜷缩起来,下巴就搭在膝盖上。
明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头,挨着他。
俩个人就这么干瞪着眼看了一会儿,直到初阳闪开目光,说你要问什么。
“不问。”
“干嘛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
“我们俩这样对话好矫情。”
“那你要我们怎么对话?粗着嗓子对喊吗?”
明来把身子直起来,给他做示范:“喂!宋初阳,你他妈真没出息,一天到晚哭唧唧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初阳笑了,是开心的笑。
他委屈地解释:“我妈说要把她的骨灰撒在海里,我就挺舍不得的,就偷了那么一把,反正她一生都在自由,我就偷她那么一丢丢不自由来陪我,应该不过分吧?”
“不过分。”明来说,“你爸他,好像还没走出来。”
“嗯,我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帮他走出来。”
明来沉默两秒,忽然问:“失去一个人,真的会难受那么久吗?”
初阳认真地说:“没有失去一个人,就只是见不到一个人都会难受得要命。”
明来哑然。
初阳不知道明来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他仍然垂着眼,真诚地说自己的感受:“难受就是难受,和时间长久没有关系,就像我,我妈走了那么久,我刚才想到她的时候,心里也还是会和她走那天一样难过,一模一样的难过。”
明来喉咙紧紧的,像被一双利爪狠狠掐住,声带一动,就传来一股阵痛。
没听到声音,初阳抬眸,问他:“你去北京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吗?知道我们要分开了,和你爸妈,和你爷爷。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我习惯了,没什么难过的,这病是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带着的,就像感冒一样,偶尔难过一下,其他时候都平常心。”
说完后,明来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回答错了,初阳问的不是这个。
他太紧张了。
他避开初阳追问的目光,又含糊其辞地解释:“有,但应该没有你们这种永远失去的强烈。”
刚一说完,初阳又掉了一滴眼泪,他把头埋到膝盖上去,发出低低的呜咽。
明来站起来,抚上初阳的背。
但初阳仍然不想抬头,感觉在明来面前哭就挺丢人的。于是他一直埋着头,而明来也这样抚了他好久,直到他自己都觉得好像安慰他的这个人可能要不耐烦了才勉勉强强又挂回面子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到明来略微痛苦的神情。
一瞬间,他觉得太奇妙了,好像明来能共情自己的感觉一般。
在他十五岁的认知里,明来的这个表情就代表着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亲近。只有亲近,才会感受到他的难受,哪怕只是一点点。明来给他感觉就是这样,因为彼此了解、彼此熟悉,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理解对方的情感。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完全坦然,也完全真正地做自己。
尽管有时候还是会因为要强自尊心而试图掩饰,但是明来一释放出“理解”的信号,他就再也掩饰不了什么了。
伤心,难过,生气,愤怒,开心以及喜欢……全袒露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人生不过十五载,能感知到的情愫都在这里,也都给明来看了。
“明来!”
“嗯?”
“你生气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有点傻。”
“啊?”
明来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说:“军训那天见到你,你就说你爸都告诉你了,我本来要问的,你自己在那儿装糊涂,以为怕我也在骗你是吧?”
初阳抹了一把眼泪道:“对啊,我爸说你们一家子都不想让我们知道,因为怕欠人情债什么的,尤其是你。”初阳认真盯着他,“你心里是不是有负担?因为你爸妈借钱做手术这事儿。”